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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3

    风静静的不知道在等啥,雪花零零散散,好无打划的往下飘着,山白了,地白了,整个世界在过年前,慢慢的正往一色归拢,往舅舅家的路,盖没了,给外爷送的羊肉,在肩上沉淀淀的,闰月兄弟——(小名)托平,还是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不远处,有几只羊,拼命的用前蹄子,在刨啃麦子根儿吃,大自然给这块土地的资源太有限,连牲灵都演化(方:演变、进化)的明白了这个道道(方:道理),要亲自动手,靠自己刨两蹄子,吃一口,才可过活。

    近处的庄上,家家烟囱向上吐着青烟,耳傍不时有吹鼓手隐隐约约试吹喇叭的声音,响手(方:吹鼓手,龟子)们为了应事,也得提前和和声。一会儿是《大摆队》,一会儿又是《大开门》,零完(方:快结束)了,还正儿八经、很完整的吹了个《将军令》,快过年了,吹个啥不好,非要吹个这调调出来,使人听得撕心裂肺,不由得心就揪得,老往不好处想。莫非响手他们有先兆,最近的第一撮儿(方:响手承担次数)事,是要迲应白事?

    天将(方:刚)才有点茶麻麻黑(方言:傍晚),狗咬的,上场草窑,打猛子(方言:一下子,突然)一看好像是有些人,仔细端详,是前(儿)后晌那几个赌博人,狗(儿日)的怎又来了,那个镶金牙的,那天好像说,年前不往回弄几个,怎么办年货,显然是有备而来。

    刮野鬼他的大哥,什么都好,就是管不他那两个爪子(手),赌博流魂的,他也也算不上大赌博轱辘子,他大(方)他妈生就他,他就好那一口,成天混些不三不四的人,赢上个三瓜两枣的,你看他走个平路都跳嘎子呢,就那几个籽儿,装在到擦擦还没焐热,就颠转又送出迲了,你直再看,他走路的架势,跟霜打了一样,死蔫达拉的。他大常骂他是个“爬过杆的猴,没点人精神”,所以庄上人就叫他为“蔫猴”。

    本来那天他手气还好,算是赢了几个,那就撩焦(方:焦虑、烦躁)的,心都不安,今儿不送出迲(ke)才怪呢,“不行,得赶紧告诉他婆姨迲”,不要大过年的,又生事、打架的,不得安稳。

    早在冬月还没太过完那会儿,来庄上讨生意的人,也就渐渐的少了,吳骨辘匠(方言:银匠),还说过年不回家,前晌儿(方言:上午)倒(方:打)完手镯,晌午(儿)饭都不吃了,担个担担,瘸腿连癫带拐的,比兔子都跑得快,郑川堡那个卖衣线的,摇个邦郎鼓,庄上转了一会儿,就走了。应验了锻磨老汉的一句话了,说“年前就是个‘赶’,还是洋话说的好,叫‘归心似箭’”。

    学校上学的学生,早都放假回来了,庄上还不停的有小道消息传。出门不务正业的、在外面趏(gua方:走,跑,离开)野鬼的要回来、岀门揽工的要回来、常年在外,风里来雨里去,辛辛苦苦修铁路的要回来、掂枪打仗、当兵的要回来、在省城坐官的……总而言之,庄上外出的,今年有可能都回来。

    这一切都是“年”给他们提前安排妥的,“年”的权力不是一般的大,想让谁回,谁就不得不回,这是个天意,都交代给“年”来管,“年”会管理的天衣无缝,有时都计划好了,不回家过年了,可是突然又变卦了,急急火火的往家里赶,“年”就是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地揪着每个外出人的心。

    大半后晌(方:下午)儿,老支书又到北塬畔上转了一圈,向着由村子通往外部的唯一大路,张望了一会儿,这已是多年养成的习惯,自从他大儿子考上大学走后,第一年快到放寒假时起,就这么做了,直到第二个、第三个……,人家儿、女就都争气,一个一个的,早早就脱离了打牛后半截子的营生。近些年,他官还是在农村当,但是大部分时间是住在县城一个儿子的那里,这几天,他一人回来,只不过是在年前回来照看、照看,打理、打理一下老屋。

    儿女们都出去当官的当官,挣钱的争钱,他的心里面有时道觉得空空的,尤其是临近个年啊、节的,所以每到这个时候或者再早点,只要在这个老屋,他都是这么做的,虽然心里面清楚,不会瞭(方:瞭望)到谁回来,因为他是要到县城过年的,要回也都回到县上了,但是,以往形成的老习惯,还是促着他大半后晌儿,在老地方瞭望一回儿,也许心里才会舒坦一些。

    4

    近些天,来庄上要帐的人一天比一天多了,有说儿媳妇,借人家没还的好钱,有买羊没给完的零头,有打窑欠的工钱,有木匠做门窗的手工费,王毡匠的擀毡钱……零零总总,追得都很紧,都得想法还了;有两家岀去要帐的,还没有回来,一个是卖骡驹的钱没给完,讨了几回气了,又迲要了,一个是配驴(方言:给驴配种)说给二升料要给,也行迲(方言:去)了,骡子都长大早卖钱花了,配驴的经济手续搁了好几年,还就没办交零(方:完结),每次迲要,不是推辞说垐儿媳妇花了,就是抬埋(方:安葬)老人用了,总有个让人不好下茬的理由推说着。

    锻磨老汉半后晌(方:下午)儿,就来庄上要他的锻磨工钱了,先是在野鬼他大家里蹭磨(方:磨蹭)了一会儿,又到下院迲(方:去)了,庄上年年洗碾子、锻磨的活,好像似包给他一个匠人的,从来就没来过另外一个石匠。每次做完活,他也不急着要工钱,所以就新、老帐就一直欠这么着,日久天长了,到底欠他多少工钱,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他人缘也好,要了,就给点,要是年前来了讨点工钱,就会多给点。

    庄上人都知道,今天晚上他又会諞古朝的,就连諞的内容都晓得,一定是“三国演义”,一吃完黑灯(方:指点灯时间)饭,大人、娃娃们一个、一个。圪溜、圪溜(方:走路的姿势,筒袖子猫腰的样子)的往下院迲了。

    年还是个算帐了结的关口,李老汉常说,“年关,年关的……”,就可能说的年是个时限,要算个年帐的借口,不管是新借、欠的,还是陈年旧帐,总得在这几天,具体点,就是腊月二十三前,得有个说法,最好是一下(ha方:意思同下)子了结,锻磨老汉好像也说过,在旧社会这些日子,不是忙着写地契,就是续合约,更甚的还有卖儿卖女的,人老多少辈子,总是在这些日子,都就是这么个忙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