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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阳关道

    闷热的一天。

    天空阴沉沉的布满了乌云。一条条,一道道,密密麻麻从东排到西,看上去像一个巨大的鱼骨架。在三叉港,这样的乌云被人们称作鱼骨云。

    鱼骨云一出来,天一定会下雨。先是擂鼓般的雷声轰隆隆地响过,接着倾盆大雨如箭似地直射下来,击打在石板路上,水花四溅,仿佛千万条小鱼蹦跳。然而今天没有,没有雷,也没有雨,甚至连一丝风也没有,只有令人窒息的闷热。

    空气成了一大锅透明的热糨糊,糊在人们身上,让人热得受不了。

    蟠桃水果行的老板李蟠桃于是嚷嚷着吃完中饭要去泡盆汤。

    他老婆瞅个空子,过来对水生耳语道:“待会儿死鬼去泡盆汤。你麻利地上了门板,到我屋里来。我们今天好好耍一耍。”

    这句话仿佛变成一只小猫,顺着耳朵眼钻进去,顿时把水生的五脏六腑抓挠得奇痒难禁。

    他是蟠桃水果行唯一的学徒,也是唯一的伙计,还是唯一的跑街。人长得又高又瘦,一个四方脑壳,两只小旗似的大扇风耳朵,皮肤黝黑锃亮。因为黑,所以得了个外号叫黑泥鳅。

    吃过了中午饭,水生坐在水果店里看着买卖,心早飞进李蟠桃老婆房里,脖子上像安了转轴,不停地回头往后院张望。

    盼了半天,李蟠桃终于穿着长衫出来,甩下一句:“我去跑盆汤了。仔细看着店铺,不许打盹睡觉。”昂然出了水果行。

    “是!二叔。”水生答应一声,将脖子伸出好长,从木槅门探出去,望着李蟠桃迈着四方步,拐过石板路,不见了。他立刻从凳子上蹦起来,将四块门板上在木隔门上,关上店门。然后一溜烟跑进院子,蹿进正房。

    李蟠桃的老婆立刻像蛇一样缠在他身上。

    两个人正待大干一场,冷不防门外突然响起一声炸雷:

    “水生!畜生!你要干啥?!”

    原来李蟠桃出门想起来忘记带烟枪,急忙赶回家来拿,结果撞到这一幕,于是嚎叫着冲进来,黑暗中碰翻了脸盆架,脸盆掉在青砖地上,丁零当啷一通乱响。

    事发突然,李蟠桃老婆并没有慌乱,她急中生智,在丁零当啷的乱响背景声中发出一声撕心裂肺地喊叫:“哎呀!老天爷啊!我被人欺负了呀!”

    一声声干嚎好似一条条钢锯在李蟠桃的木头心上锯出一道道不流血的伤口。他当即猫下腰,一头撞向水生,把他撞倒在地,伸手揪住他的脚腕子拖死狗似地向外面拉。一直拖到厅堂,松了手,直起身来,狠命踢了他一脚,骂道:

    “畜生!我是你二叔!她是你二婶啊!你做出这种事来,还算个人吗?我大哥好心收养了你,给你吃,给你喝,把你养大。我好心收养了你,给你吃,给你喝,教你手艺。你就这样报答我们吗?你对得起我吗?你对得起我大哥吗?畜生!”

    李蟠桃的大哥名叫李老螺。水生是李老螺捡来收养的孩子。

    李老螺一天驾着小渔船打渔回来,发现水中漂着一个大的洗衣木盆。用钩子钩到近前,看见里面一个婴儿泡在半盆江水里,像鱼那样吐着泡泡。他伸手把婴儿抱起来,双手提着脚,在空中甩了一甩。一股水柱从婴儿口中喷出。婴儿“哇”地哭出声来。

    李老螺把婴儿颠倒过来,发现他的小手上拴着一块木牌,上面写个“顾”字,猜是这孩子的姓氏了。

    他一手抱着婴儿,一手把木盆捞起来,放在小舢板上,将婴儿重新放回木盆里。然后驾着渔船回家,用鱼汤和米粥把孩子喂养大。给孩子起个名字叫水生,依旧姓木牌上的那个“顾”字。

    这个故事水生听李老螺讲过无数遍,每次听完都泪流满面。

    水生十四岁那年,李老螺出海打鱼淹死了。

    李蟠桃接收了大哥的窝棚和舢板,窝棚转手卖了,舢板自己留下来。

    十四岁的水生力气已经很大,可以自己推一独轮车鲜鱼到市场去卖,可以挑一担水,还可以把别的孩子一拳掀翻在地并打得鼻青脸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