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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小民之难

    符越忻派出一半的人断后,他带着盛听月和另外一半人手,弃了大道,一路往荒山野岭逃窜。

    跑了大半夜,直到清早才暂时停在一处隐蔽的山坳休整。

    盛听月刚一下马,就脸色发白地跑到溪水边,扶着树干弯腰干呕。

    她长这么大,还从没受过这样的罪。

    符越忻站在后面,出神地望着她娇小纤细的背影。

    “三王子,我们还是赶紧把人还回去,不然盛安绝不会善罢甘休的。仅凭我们这些人,根本不可能安然带着您和她一起回西域。说不定连您的性命也……”

    盛安愿意放符越忻回国已经是天大的幸事,但若是他自己不知好歹,掳走重臣家眷被抓了回去,就算被秘密处死在盛安,大王子也无计可施。

    符越忻沉默着不说话,那人看了眼盛听月,继续劝道:“这位夫人不愿意跟您回去,跟着我们还要逃命受苦,你还不如送她离开……”

    “不要再说了,我意已决。”符越忻烦躁地打断他的话。

    那人叹了口气,只得闭上了嘴巴。

    被符越忻派出去的那一半人,估摸着是没命再回来了。

    这次他们这些人运气好侥幸逃脱,下次还不知有没有这样的运气。

    符越忻拿着水囊走过去,递给树下的盛听月,“喝口水。”

    盛听月难受了半天什么都没吐出来,雪润的颊失了血色,眼眶透着红,娇声道:“我才不用你用过的水囊。”

    符越忻解释:“我没用过,这是新买的。”

    知道她挑剔,他哪敢碰给她准备的东西?

    盛听月这才勉为其难地伸手接过,喝了两大口凉水,胃里总算好受了些。

    符越忻瞥见她手背上有两条刺眼的红痕,顿时紧张起来,“你的手怎么了?”

    “还不是被树枝刮的。”

    这片山路崎岖复杂,密林繁茂,到处都是横生的山石枯草,走在这里不仅脚疼,身上也添了几道伤口。

    符越忻声音闷闷的,“对不起。”

    “知道对不起,你还不赶紧送我回去?”

    符越忻还是那句话,“姐姐,你跟我回西域好不好?”

    盛听月直接将手里的水囊丢过去,砸在他头上,“走开!”

    符越忻被淋了一身的水,将水囊盖上,挂在自己腰间替她拿着。

    他们没能休息很久,便有斥候来报,说追兵已经赶到。

    “怎么这么快?”符越忻刚坐在石头上,闻言便噌一下站了起来。

    “盛安人善马术,我们本就比不过,还要带上……”说话的人瞥了盛听月一眼,暗示的意思很明显。

    盛听月手臂环胸,“嫌我拖后腿,就把我送回去啊。”

    西域的人想丢下她,盛听月也巴不得被他们丢下。

    就只有符越忻一意孤行,非要带她离开。

    盛听月又被符越忻拉上马,被迫跟着他们朝西方远行。

    而在他们后面不远处,赵景恪眉目肃寒地收起染血的刀。

    几具尸体倒在地上,溅起尘土,鲜血蜿蜒流淌。

    谢迟晋将这一幕收进眼底,没说什么。

    他早就知道,这位赵大人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和善好相与,若真是性情温润之人,也无法执掌昭镜司这样的刑狱之地。

    谢迟晋策马向前,折起的马鞭指向山谷的方向,“再往前,他们只能经过嘉浒关,到时候必定会被拦下。”

    这还只不过是出盛安的第一道关。

    过了嘉浒关,后面还有七八道关口,就算西域这帮人身上插了翅膀,也难以逃出去。

    “追。”赵景恪冷漠地翻身上马,率先纵马而出。

    其他人紧随其后,马蹄踏起飞尘无数。

    西域一行人一路上躲躲藏藏,几乎是无头苍蝇似的在群山间打转,每次刚下来休息没半盏茶的功夫,就又要惶惶然启程。

    符越忻手里有舆图,可他们对盛安地形不熟悉,后面追兵跟得又紧,根本来不及好好规划路线。就如同被追赶之下慌不择路的猎物,一步步被逼进山中,只能往上面跑。

    可累死累活地奔逃了半日,来到山顶却绝望地发现,此处亦是绝路。

    此刻已是日暮西山时分,前方便是茫茫悬崖。

    符越忻急急勒马。

    “三王子,没路了。”

    横亘在两座山之间的峡谷宛如天堑,他们是万万过不去的。

    就算过去了……前方就是嘉浒关。

    之前三王子不停派人去干扰追兵,如今身边可用的人已经没有几个了。

    仅凭他们这些人,拿什么闯关逃出去?

    本就是死局,偏偏三王子执迷不悟,硬生生拖到了此刻。

    符越忻死死地望向前方的峭壁绝路,满心不甘。

    直到穷途末路时,他才终于醒悟过来。

    根本就逃不出去的。

    他从前被护在大哥羽翼之下,只看得到西域王宫这么一小片地方,把所有事情都想得太过简单了。

    他一时心血来潮要替兄长报仇,偷偷潜入京城,却中了二哥的计谋,差点命丧盛安。

    最后还得大哥替他收拾残局,主动派出使者示好。

    这一次,为了他的脑子一热,他们西域又损失了无数人手。

    若不是大哥派来接他的人都是亲卫精英,他们也逃不出这么远。

    没有大哥,他什么都不是,凭什么任性,又凭什么为所欲为?

    符越忻心绪复杂地低下头,却见盛听月虚弱地闭着眼睛,脸色苍白而脆弱,仿佛离开了土壤的娇花,以极快的速度失去鲜活生机。

    符越忻赶紧摘下她的水囊,想喂她喝口水,只是水囊早已干瘪,一滴水都倒不出来。他拿自己的水囊喂她,她却倔强地别开脸,不肯喝。

    符越忻喃喃地喊她:“姐姐,对不起……”

    这时,有西域人驱马上前劝道:“三王子,放弃,大王子还伤病在床,盼着您回去呢。”

    符越忻眼中蕴起热意,几欲落泪。

    事到如今,他除了放弃还能有什么办法。

    他心中升起浓浓的无力感,终于下定决心,沉声下了命令,“燃起狼烟。”

    之后,他抱着盛听月下马,收拾出一片干净的地方,让她倚靠在树下。

    其他人很快升起火堆,再用水扑湿,滚滚浓烟升上天空。

    符越忻坐在一旁,认真仔细地望着她安静的面容,像是要将她的容颜记进心中。

    若是他能活着回西域,此后怕是也不会再有重逢的机会了。

    符越忻抬手指向远方,“姐姐,那里就是西域,是我的家。”

    盛听月倚靠着树干,掀了掀眼皮,却只看到远方连绵的群山和刺目的夕阳,根本看不到他所说的西域。

    还离得远呢,哪里看得到。

    本想出口嘲讽两句,可盛听月在马背上待了一天,实在是没精力,又恹恹地闭上了嘴巴。

    不多时,听见愈来愈近的马蹄声,符越忻依依不舍地挪开身,跟盛听月保持距离。

    赵景恪风尘仆仆的身影出现在山路尽头。

    他一眼便看见坐在树下的盛听月,乌沉的眼眸霎时亮起,还未等马匹完全停下,便迫不及待地下了马,扑向树下的那道身影,“月儿……”

    蔫巴了一整天的盛听月,看见他过来,眼中顿时漫起了水雾,嗓音带着浓重的委屈和哭腔,“赵景恪,你怎么才来啊。”

    “对不起,我来晚了。”赵景恪将她拥进怀中,怜惜地亲了亲她的额头。

    他握住盛听月的肩,担忧的视线上上下下扫过她全身,紧张地问:“你可有受伤?”

    盛听月摇摇头,“我没事。”就是太累了,想好好睡一觉。

    这几天赵景恪一直处于心悸心慌的状态,到现在过快的心跳都没有平稳下来,圈着她的手臂仍在不自觉地轻颤。

    他的呼吸声很重,泛红的眼尾微微濡湿,整个人都被劫后余生的后怕所淹没,“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天知道他这几天夜里都不敢合眼,一闭上眼睛,就会忍不住去想盛听月如今怎么样了,符越忻有没有让她受委屈。想得他心里焦灼难耐,哪里能安然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