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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金创药

    我不能死。我一定要活下去。

    水生脑子里只有这一个想法。身下的土地坚硬冰凉,抽丝一般,将他身体仅有的热气一点点吸走。寒气围拢上来,附着在他的伤口上,一口一口地舔舐还没有凝固的血。脑袋嗡嗡乱响,仿佛钻进了无数只苍蝇,打着滚粘成一团乱飞。

    谁来救救我?谁来救救我啊!

    他想喊,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年三十晚上,所有人都呆在家里吃年夜饭,守岁,打麻将。土地庙前空空荡荡,漆黑一片。远处传来阵阵鞭炮声,偶有些会飞的炮仗飞到天空炸开,一团团红光闪过之后,夜色显得更黑了。

    我一定要活下去。我不能死。

    他努力地睁着眼睛,不让越来越沉重的眼皮合上。恐怕眼睛一合上,就再也睁不开了。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身体不再寒冷,伤口不再疼痛,脑袋不再嗡嗡响了,天地一片宁静,有什么东西变轻了,如青烟一般,从他的躯体里升起来,飘荡,飘荡……这是个不好的兆头,意味着生命正在离他而去。

    我要活下去。我要杀了瘦蟑螂。

    星火可能已经被他们打死了。我要活下去,替星火报仇,杀了瘦蟑螂,水生在心里嘶喊着。仇恨是沉重的,像一柄大锤,砸他的头,砸他的心,一下一下。疼痛的感觉又回来了。

    他终于把缆绳甩出去,将飘荡的生命套住,重新拉回到身体里面。

    每到年三十,签子阿福都要找两个婆姨做年夜饭,蒸年糕,炸春卷,包馄饨,整整做上一天,食物铺天盖地堆满了他的小屋,人进到里面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从晚饭时候起,灶上的大锅便煮沸了水。无论是哪个,过年吃不上年夜饭的,只要能寻到他这里来,说声“阿福叔!给你老人家拜年!”年夜饭就会随着阿福叔这三个字热气腾腾地端上来:一碟年糕,一碟春卷,一大碗馄饨,放一小勺猪油在汤里,上面再撒一层绿绿的葱花,让他敞开肚皮吃个饱。

    滚地龙和玻璃球像往年一样,去给签子阿福拜年,吃了一肚皮香喷喷的年夜饭,又喝了几口小酒,然后一起回小东门关帝庙。

    二人醉眼朦胧,一路打着饱嗝,嗝声应和着空中的鞭炮声,配上滚地龙木板车的吱扭声,鸣奏“嗝吱扭噼啪咚”的新年交响曲。

    经过土地庙的时候,滚地龙的木板车不小心撞上了一大坨黑乎乎的东西,险些把他摔下来,气恼地骂道:

    “丢他娘!哪个狗日的把一条死狗丢在这里,害老子差点儿摔一跤。”

    玻璃球睁大了醉眼,黑地里瞧了瞧:“这哪里是一条死狗?这么大个儿。我看像匹死马。”

    “划根洋火看一看,”滚地龙说,“死狗不能吃。死马是可以吃的。咱们把它拖回关帝庙,大家伙过年有肉吃了。”

    玻璃球蹲下身,划着了根火柴,照了照,惊叫一声:“妈也!是个死人。”

    滚地龙也看清楚了,果然是个死人趴在地上,上身被剥光了衣裳,后背血肉模糊一片,下面倒还穿着新棉裤新棉鞋。

    “好个倒霉蛋,过年穿新衣服,被人剥了猪猡。咋光剥了他的棉袄呢?下面还有棉裤棉鞋,为啥不要?玻璃球,你把他的棉裤棉鞋剥下来穿吧,省得你整日光着腚藏在毡子里。”

    玻璃球蹲下身,正待去解死人的裤腰,忽然觉得黑暗之中有什么东西闪闪发亮,凑近了一看,原来是那死人的眼睛,张得老大老大,正盯着自己看。

    “妈也!”玻璃球七魂吓飞了八个,一屁股坐在地上,“这死人还睁着眼睛呢。”

    “胡说八道。要是睁着眼睛,那他就没死。”滚地龙向玻璃球要过洋火,划着一根,将小火苗凑近死人的脸,仔细一看,不由得惊呼一声:“水果水生!”

    “哪个?”玻璃球以为自己没听清楚。

    “水果水生。”

    “我看看。”玻璃球划根火柴照亮了水生的脸,“妈也!真是你啊!水生哥。你这是怎么啦?谁把你打成这样?你活着还是死了?倒是说句话啊!”

    “兴许是冻僵了,”滚地龙再划根火柴,“水果水生,你要是还活着,就眨巴眨巴眼睛。”

    在火柴光的映照下,水生眨了眨眼睛。

    火柴烧了手指头,滚地龙将火柴扔下,对玻璃球说:

    “快背他回关帝庙,向花子五哥讨些金创药给他敷上,先救他活命要紧。”

    玻璃球跪在地上,连拉带抱地想背起水生。水生身体硬邦邦的,个子有他两个大,哪里背得动?

    “哎呀!真急死我了。这不是逼我这个残疾人下地走路吗?”滚地龙解开缠在腿上的布单子,滚下木板车,双腿直立,神奇地站起来,“来,玻璃球,帮我把他抬上木板车。”

    二人一个抬头,一个抬脚,将冻得硬邦邦的水生抬到木板车上。

    水生身体太长,两条腿悬在木板车外,好在冻得僵硬,直挺挺地,没有耷拉到地上。滚地龙用布单子缠了几绕,将水生的身体和木板车固定在一起,留下一截单子来,递给玻璃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