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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一场交易

    “草民孟元谌,见过扶大人。”

  今日的东厂可以说热闹非凡,前脚扶魏二人意见不合,魏莱一气之下出门时踹倒了正厅一人高的宝瓶,后脚一个陌生男子叩响大门,一脸从容地指明求见掌事千户扶大人。搞得轮值的小太监以为对家上门踢馆,就差拿条麻绳把人绑起来,一阵鸡飞狗跳。

  现在倒好,会客的正厅不能用,二人倒也不嫌弃,就站在堂下聊了起来。

  扶麓有些出神。眼前的短发男人身材颀长,竟比她还高出一个头去,素白的一身丧服也穿得洒脱俊逸,恍如神仙玉骨。峨冠博带,目若朗星,含着点点笑意微光,仿佛裁了一段春光融进他的眼神。萧疏轩举,湛然若神,倒真是好颜色,半点不像这些年情报里的铁血杀伐。她漫不经心地想着。

  面前的脸逐渐和记忆里的小男孩重叠,被牵引的记忆越发灼痛,恍惚又身处那个大雪飘飞的冬日。

  那年能有多冷呢?不过是死去的人瞬间便没了热气,不过是呕出的鲜血凝结成冰,不过是让人明白这世间权力最大。也不过如此。

  “你来干什么。”思绪闪回不过刹那,她板着一张脸,毫不客气地问道。

  孟元谌则打量着她,眼神里带着点久别重逢的温热:“我找了你很久。我一直以为你真的叫寿全。谁知道在那种情况下,你还想着骗我。”

  扶麓噎住。她自然知道这人曾千方百计地寻找那个曾经的救命恩人,却不知道那个小丫头从身份到名字全是假的。扶麓、寿全、福禄寿全,这世间最美好的四个字,其实不过是有人信手拈来的谎言。

  她微微抬头,却不说话,只用那双漂亮的眼睛盯着他。看得孟元谌心里一软,又一痛。他们相遇的时间太早,早得他和她都还是很纯粹的少年少女,同生共死的秘密,最见情义。十三岁时随父母入京的男孩,半路上却被仇家劫走,虽然用计甩开了仇敌,但也弄得自己浑身伤痕累累。再醒来时,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双眼睛,又深又黑。

  此情此景,不知梦中见过多少回。

  “孟先生这话,我听不懂。”不远处鸟鸣啁啾,扶麓的视线不偏不倚地落入他的眸中。孟元谌,寿全也好,扶麓也罢,你我的交集皆为过往,如今你是皇后外甥世家之主,而我是太监养女东厂掌事,我们的身份不允许过多交集。你可明白?

  奇怪的是,仅对视一眼,孟元谌就好似完全明白了她的念头,没在这个话题上过多地纠缠,而是歪了歪头说道:“草民此行,一是来给扶大人请安。二来,是有一件正事来寻求大人帮忙。”

  帮忙?扶麓垂眸,略一思索便猜到他话中所指,口中却故作不知:“东厂庶务繁多,只怕我能力有限,帮不了你,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扶大人,”孟元谌接过话头,“草民既已求上门来,自然是此事只有扶大人出马才能完成。况且,”他上前一步,低声续道:“草民来之前已经去求了陛下的旨意。”

  见扶麓沉默地转动眼珠,分明就在盘算如何婉拒。余光扫过周遭往来的小太监,孟元谌的唇角弯起一抹无赖的痞笑,作势要从怀中掏出什么:“不然扶大人就在此替草民指点一二吧,草民一点也不……”

  话还没说完,一只纤细的素手便轻轻搭上了他的手背,触感温凉,分明没使多大的力气,却因为它的主人明显传递出的阻止之意,令他再无法动作。

  他扬起了眼风,狭长眸中尽是调侃的笑意。陛下圣旨加众目睽睽,就赌你不敢让我当众拿出图纸。

  素手一触即分,扶麓的眼神也带上了半分无奈:“跟我来。”

  二人并肩向院内走去,绕过了正厅里忙碌清扫“战场”的人群,绕过了本该用来汇报的议事厅,绕过了檐下摩肩接踵的小房,绕过了阶下梧桐的刑狱,径直走到了整个东厂最僻静的案卷馆门口。

  房间很小。这是孟元谌的第一印象。他自觉地关上了门,转身才迎上扶麓静而深远的眼神:“孟家主随便坐吧。”说罢,这个女人扭头坐在了书案后面,留下孟元谌对着一张小几苦笑。

  “先说说,我为什么要无缘无故地帮你。”扶麓闲适地靠进高大的木椅,微微歪头,表情说不好是无辜还是欠揍,或者又无辜又欠揍。

  见状,孟元谌索性一撩衣摆,踏踏实实地坐在了有些矮的小茶几上,显得比她还要镇静自若:“太后猝然薨逝,万般准备皆未完全,陛下为此日夜焦心。草民以为,大人乃是陛下亲信,自当有迫切为陛下分忧之意。”

  短发男人俊颜华彩,顾盼神飞,眼底狡黠一闪而过,宽肩窄腰的好身材轻易地撑起了麻袋般的丧服,脑后略长的抹额安分地垂在发梢,分明委屈地坐在一张茶几上,却好似房间的主人一般自在:“当然了,大人若觉得自己庶务缠身,精力难以维系,草民也可代大人回禀陛下,想来陛下一定会体谅大人的苦衷。”

  大约是勾心斗角隐忍求生的计谋玩久了,很少见到有人把威胁讲得这么直白透彻。听着这一番几乎是明明白白地说着“如果你不同意帮我我就去向皇上告状”的话,扶麓抿了抿唇,眼神有点冷。

  “孟家有那么多能工巧匠,精于机关术之人更是繁多,我不过是闲来没事摆弄摆弄,若要完成给太后陵宫设计机关布局,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扶大人客气了,您的机关术早已出神入化,设计一张图纸定是绰绰有余。更何况,”孟元谌狡猾地模糊着重点,一双眸子顿时弯了起来,好似一泓狭长的湖泊漾着点点微光,一片暗色里只有一个小小的她,“孟家的工匠一时半会难以赶来啊……”

  尾音散落在空气里,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你想要保持距离,可以,但这光明正大的共事机会,我也绝不会让你这么轻易地推诿。江湖上号称孟阎王的男人支着手臂撑着头想,我可是在撒娇呢,她听出来了吧。

  可这声音落在扶麓耳中又是另一番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