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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

    也许结束一个微不足道的生命,并不像我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在我浑浑噩噩的潜意识里,我仿佛感觉自己依然还在残延喘息。我那裹着厚厚绷带的额头仍旧感觉痛不可抑,冰冷无力的手亦似乎依然还在隐隐作痛。我怀疑我到底是不是真得还活着。这一切还是我进入弥留之际的最后幻觉——

    “她醒了!她终于醒了!”突然一个低沉悦耳的男中音喜极而泣,带着一股酥痒温热的气流在我的耳畔歇斯底里地响起。

    我为之一振,神智随之骤然清醒。我似乎能清晰得感觉到有只宽大有力的手正在轻轻抚摸着我受伤的额头。那种小心翼翼怜悯的感觉,就像是在爱不释手地端详着自己命中的至宝。于是我疼痛难耐地皱着眉头努力睁开眼睛。竟发现原来是何祖铭那张俊逸的脸孔突然出现在我的视线中。他英俊深邃的眼眸笑中有泪。不顾地上尘垢,他将自己玉树临风的身体半跪在床前,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他眸中那股似水柔情流露着一种千言万语都无法诉尽的牵挂和心疼。

    就随着祖铭刚才那声喜出望外的呼喊,瞬间我感觉有好多人宛若乌云压境般纷纷向我围拢而来。恍惚间,听到她们簇拥着我正七嘴八舌地窃窃私语,我便挣扎着想要起身下床。无奈浑身酸软无力,我只能勉强而吃力地仰了仰头,然后又重新跌回床上。

    祖铭见状,唯恐我再次坐起身子。于是他惊慌失措地扑过来一把将我按住,随后他又小心翼翼地将我裸露在外的胳膊,一只只又体贴入微地放入被中:“你刚刚脱离危险期,医生说你身体极度虚弱,静待调养,不能乱动。”

    “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不让我去死?”望着他深邃的眼眸,我突然泪如雨下,咄咄逼人地追问他,“你明明知道强扭的瓜不甜,可为什么偏偏还要横刀夺爱?卑鄙无耻地利用如此下三滥的手段来强逼硬娶我?我恨你,恨你们每一个人。即便是你得到了我的人,但你永远休想得到我的心。因为我的心早就被人给偷走了。”

    祖铭望着伤心欲绝的我,一边心疼地给我擦拭着滚烫的眼泪,一边由衷的垂下头:“对不起!我根本没有想到你竟然爱他已经到了这种痴狂这种舍生忘死的地步。”

    “婉清,这件事亦不能全怪我们家祖铭。”站在床边的婆婆薛知珍突然委屈地插嘴道,“我们亦是只听了你妈的一面之词,说你和北京你舅妈那边已经两厢情愿地解除了婚约。我们才迎娶你过门的。早知你寻死觅活的,我们才犯不上触这种丢人现眼的霉头呢!”

    “妈!你不要再说了!”祖铭突然不耐烦地打断她,“婉清她刚刚脱离危险期,意识尚未完全清醒。更不能受任何刺激。您就少说两句吧!”

    “看你这孩子,胳膊肘子往外拐!真应了娶了媳妇就忘了娘那句老话,”婆婆薛知珍仍旧愤愤不平地掐着腰不依不饶,“我们娶个媳妇让人拿着当猴耍,吃了哑巴亏,我还不能说道说道。早知如此,我们就不该趟此浑水。人家娶个媳妇那是欢天喜地,张灯结彩;而我们就差点喜事变成了丧事,弄的是鸡飞狗跳,乌烟瘴气,大街小巷妇孺皆知!”

    “妈!我求求您,您就不要再说了!”祖铭痛苦乞求地喊,“这都是我一厢情愿的。在大婚之前,其实婉清的妈妈早就已经将事情的真相告诉过我。如今陆家家道中落,婉清的妈妈不想让她嫁过去受苦,不得已才狠心棒打鸳鸯将婉清嫁给我。我怕您心存顾虑,反对我跟婉清的婚事,所以我才没有将事情的真实原因告诉你!”

    “你这孩子,我看你是吃了烧糊的卷子油蒙了心了。这么大的事情居然敢瞒着我!”婆婆薛知珍气愤填胸地道,“我正纳闷呢!我和你爸曾被你闹着多次亲临曹寓为你去提亲,她们曹家的院子都快被我踩得寸草不生。最后亦没能讲和。我说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又不费吹灰之力地突然改了主意。原来是计划不如变化大。我看这只攀龙附凤的眼睛简直比我还势利。”

    “好了!你就少说两句吧!”乌压压的人群中,沉默已久的公公何邵鑫突然义正言辞地走出来瞪了她一眼,厉声喝道,“婉清眼下还在病中,你就不要跟着添乱了!再说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亦没有你说得那么不堪。曹家在商界是万人敬仰的先辈,而我们何家只是商界的新贵。自己的分量一定要掂量清楚。这分明是我们何家沾光攀了高枝。再说,曹何两家是多年的世交,彼此联姻,不仅了却了我儿子多年梦寐以求的夙愿,而且在事业上今后两家彼此能够帮衬相互扶持,亦会得到更好的发展。鼠目寸光,你懂什么!”

    婆婆薛知珍见公公何邵鑫将事情的轻重缓急分析的有理有据,她口服心不服地白了一眼拔剑怒目的公公何邵鑫,无奈忌惮于他的威严,就算是自己心里有一百个不情愿,亦只能忍气吞声囫囵吞枣地一股脑咽下。

    顷刻,只听一个非常耳熟的声音突然赔着笑脸向她道:“这件事都怨我没有跟亲家太太当面说清楚。就权当我办事不周。还望太太海涵,好歹看在我们世交多年的份上大人有大量,不要与我斤斤计较才好。”

    “仅此一次就好。倘若往后三天两头的寻死觅活,我可受不了。”婆婆薛知珍毫不领情,她冷嘲热讽地突然丢下这么一句杀人不见血的狠话,然后怒气冲冲地瞬间摔门扬长而去。

    我竭尽全力控制着自己遁声睁眼望去,只见突自留下面色惨白的母亲孤零零地站在地上。好久,她才神情呆滞地慢慢回过神来,然后向屋内所有的人诙谐地一笑,她才拖着枯瘦如才的身子慢慢蹒跚至床前。她伸出颤抖的手,然后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我的额头心疼万分地望着我。心酸的眼泪在不知不觉中夺眶而出。她憔悴无奈的眼神里瞬间包裹了无尽的乞求与歉意:“婉淸!都是妈妈不好。都是妈妈的错。妈妈根本没有想到你的执念会如此之深。”

    “你出去!我永远都不想再见到你!”我深恶痛绝望着她,终于冷冰冰地咬牙切齿道。声音虽然轻如蝉翼,宛若蝇虫嗡鸣微弱,但字字铿锵有力雷霆万钧。

    她无助地紧紧握住我的手,不顾我一脸嫌弃,泪雨模糊地嘱托道:“婉淸!我可怜的孩子。你恨我亦好。不认我这个妈亦罢。我只求你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傻事!亦更不要再这样残忍地伤害折磨你自己。算是妈妈求你了!”

    “当你黑着良心给我下药的那一刻起,我们的母女情分就已经恩断义绝。”我拼尽全身的气力猛然挣脱她,然后虚弱地指着房门向她吼道,“你给我出去!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们老死不相往来。我根本没有你这样心狠手辣肝肠恶毒的母亲。”

    “婉淸!妈妈知道错了!请你一定要给妈妈一个补偿你的机会!”她后怕地望着我决绝而不容置疑的眼神,瞬间崩溃地嚎啕大哭,嗓音凄厉而绝望。

    “太太!小姐的话您千万不能往心里去。“柳妈见母亲突然伤心欲绝,她慌忙上前搀住她语重心长地劝道,“小姐她现在还正处于昏迷状态,神志依然尚不清醒。难免会胡言乱语。您千万不要难过!她现在在说些什么,恐怕就连她自己亦不太清楚。您前天晚上又给她输了那么多的血。接连数日,您滴水未进,就连眼睛都没能眨一下。您就算是铁打的身子,这亦熬不住!听柳妈一句劝,您就别再逞强了!赶紧跟李妈和辫儿回去吧。好好的静养几日,等小姐真正清醒过来,您再过来看她亦不迟。”

    我听完她们主仆一场苦情戏,顿觉遭了旱天霹雳,险些没当场吐出血来。心中五味杂陈像棉絮一样满满地堵在胸口,让我难受得无以复加。于是我拼尽了浑身的气数向她嘶声力竭地吼道:“你为什么要输血给我?你知不知道我早已和你不共戴天,恩断义绝?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只会让我更加痛苦,更加恨你。我不要输你的血!我更不要输仇人的血。”狂乱之中,我挣扎着硬要下床。但不争气的身体却又一点力气都没有。无奈之下,我重重地跌回床上。但我仍不甘心地向柳妈契而不舍地挥着手痛哭失声:“奶妈!你要不想看着我活得这么痛苦,求求你就把刀拿给我。”

    “小姐!你这是要刀做什么?”柳妈一头雾水,满脸惊愕。

    “我要把她输到我体内的血液统统都还给她。我已经欠她的太多。我不想这辈子都欠着她!”我近乎乞求地拉住柳妈,深恶痛绝地痛哭流涕,“您倘若要是真心为我。我求求您就把刀拿给我。”

    “小姐!你这是在说什么疯话!什么欠不欠的!你骨子里流的原本就是太太的血。这是谁亦改变不了的事实。你就不要再犯傻了!”柳妈惊慌失措地按住我,泪流满面地摇撼道,“你快点清醒过来吧!你知不知道你说这样绝情的话,让一个做母亲的有多伤心!”

    “我不!我就是要把血还给这个无情无义的人!她冷酷刻薄,落井下石。她连自己的娘家人都见死不救。她还要我做什么?”我气急败坏地使出浑身的气力挣扎着企图再度下床,结果不料重重地摔在冰冷的地上。

    “小姐——”

    “婉淸——”

    病房里,顿时喊声四起,乱成一团。

    母亲惊恐万分地抢先扑过来,她伤心欲绝地一把将我拥入怀中。我却恨入骨髓地望着她那空洞而又无助的眼眸,义无反顾地将她一把推开。我强撑着,依然很固执地爬行在地上企图去寻刀。可是,自己虚弱无力的身体真得一点亦不争气。无奈之下,我唯有不甘心地捶胸顿足地伏在地上向她痛哭流涕:“你为什么不让我去死?你为什么要救我?死了,我就不会再像这样痛苦了!死了,我就彻彻底底地解脱了!活着既然你不能成全我,那么,为什么连死你亦不能成全我?难道你真得想让我生死都不如吗?我恨你!真的很恨你!”

    “婉淸!你就不要再闹了!”祖铭满脸焦灼地把我抱回床上,语气里既有疼惜亦有责怪,“前天妈妈她给你输了那么多的血。她甚至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的来救你,你怎么能忍心说出这样的话来伤她的心?”

    “祖铭,你不要怪她。是我先伤透了她的心,她才对我恨之入骨的!”母亲突然悲恸地捂住了嘴,她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但崩溃的情绪让她似乎再亦说不出话来。她勉强地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子突然转过身去,竟一言不发地颤抖着向门外蹒跚而去。

    “太太!”柳妈惶恐万分地追出门外。

    母亲应声停住。她回头语重心长地道:“务必要照顾好小姐,千万不要再让出现任何意外。否则,我亦活不成了!”

    “您放心吧,太太——”柳妈泪雨模糊地将话瞬间哽在喉中。

    母亲见状,没有再多说什么。她安慰地拍拍柳妈,便一言不发地走了。望着她那瞬间消失在门口的身影,我深恶痛绝地闭上眼睛,不争气的泪水却悄然滑落。他们面面相觑地看着无动于衷的我和母亲远去的身影,突然都不知所措地陷入一片沉默。

    大伙见我苏醒后情绪几度失控,为了让我更好的静心调养,早日康复,于是各自纷纷散去。唯独留下祖铭和柳妈一起来照顾我。

    姨娘临走时担忧地望着我,哀婉地悄声劝道:“孩子,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你怎么能这么轻易得就把自己年轻的生命给结束掉!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听姨娘一句劝,坚强的活下去。这感情是可以培养的。俗话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该认命的时候,就要向命运服输,向命运低头。一切努力和付出,终会开花结果。”

    我茫然地望着她深邃的眼睛,默默地不断回味着她的一番话:识时务者为俊杰。该认命的时候,就要向命运服输,向命运低头。她在暗示我?让我妥协!让我顺从的做何祖铭的妻子?这可能吗?我脑海里突然轩辕意马般地陷入一片混乱——

    午后温暖的阳光透过窗子刚好不偏不斜地轻轻洒在病床上,刺得我双眼酸胀发痛。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又昏睡了多久,才终于在刺眼的光线中渐渐苏醒。我浑身酸软无力的躺在硬梆梆地病床上,整个身躯就像虚脱了一样,胳膊颈椎都酸麻得厉害。冥冥之中,我的思想与意识终于开始逐渐清晰起来。

    忽然听到周围有细微匀称的鼾声,于是我本能地慢慢坐起身子。无意中发现,原来竟是何祖铭正趴在床畔紧紧地抱着我的胳膊已酣然入梦。怪不得我双臂酸痛得厉害,原来竟是他在作怪。再悄眼环顾四周,只见柳妈此时亦倦怠地坐在窗前的长椅上瞌睡连连地打起盹。

    由于胳膊实在酸痛麻木得厉害,于是我小心翼翼地企图想要抽出那只被可恶的何祖铭死死压在颈下的胳膊。不料,尽管我如此小心翼翼和蹑手蹑脚,但最后还是无意间惊醒了正在熟睡中的何祖铭。只见他突然一个激灵,像是被针猛戳了一下,然后惊慌失措地睁开睡意惺忪的眼睛。见我颓丧地靠在床上,神情呆滞地望着他。他突然掩饰不住地一惊:“你几时醒的?饿不饿?我这就让柳妈去给你弄些吃的来!”

    “不用了!谢谢你!我不饿!”我慌忙避开他乌亮眉目传情的大眼眸,冷冰冰地拒他于千里之外地道。

    “你连日滴米未进。长期以往不吃东西怎么可以呢!”对于我的冷漠和刻意疏远,他竟毫不介意。只见他仍旧耐心十足地向我落落大方诙谐地一笑,“你好生躺着,不许乱动。我到外面街上去去就来。”他温婉不失刚毅的语气就像是在耐心嘱咐着一个年幼无知的孩子,让人不觉心生温暖。

    他说着匆匆拿起外套走到门边,然后向我回眸莞尔一笑,这才终于小心翼翼地关上房门。

    看着他倏地消失在门缝间高大俊朗的身影,姨娘的至理名言突然又莫名其妙地回荡在我的耳畔。它就好似一股强大的电流不断地冲刺着我的脑神经:识时务者为俊杰。该认命的时候就要向命运服输,向命运低头——

    一遍遍,一回回,像是山谷间的回音,不断强烈地冲向我的耳膜。无奈痛苦之余,于是我不知所措地疯狂地摇头,企图想将她那可怕的魔音统统甩出我的世界。但是,我越摇它越像是在我的脑海中盘根错节地扎下了根。任凭我怎么甩亦甩不掉。

    “不!这根本不可能!”我无奈地突然抱头痛哭失声。

    “小姐!你这是怎么啦?是不是又做噩梦了?”沉睡中的柳妈被我凄厉尖锐的哭声突然惊醒。她惊慌失措地扑到床上,然后疼惜地将我深深拥进怀中。她一边不断轻轻拍打着我,一边软声细语地给我压惊。她那临危不乱的语气和神情认真得就像似在哄一个即将入睡的婴儿,“有奶妈在,不要怕!不要怕!”

    我痛苦万分地瘫在她的怀里,无助地抱住她痛哭流涕:“奶妈!今后我到底该怎么办?”

    “小姐,”柳妈心疼地望着我,神情纠结得突然亦不知所措,“现在你已大婚的消息,已经荣登全沪新闻重榜的前三,况且多家报社都已争相转载报道过。这一切皆已成为大上海家喻户晓,妇孺皆知的超级重磅大新闻。恐怕就连远在北京的陆家亦已得了消息去。这嫁出去的姑娘好比泼出去的水,自然清白贞洁比命更珍贵。咱们女人亦就这个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命。尽管你有千百万个不情愿和不甘心,但为了日后能够残延喘息的活着,我们亦得咬紧牙关统统强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