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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二章

    人山人海的笑笑影剧院被疯狂的歌迷们堵塞得水泄不通比肩继踵。精神抖擞的晓琰打扮得花枝招展地挤进人群中。她激情高昂得像是有着永远都释放不完的青春和热情。

    艾珂凡前两场几首回忆歌曲皆是我钟爱痴迷已久的曲子。不过,后来他改唱了激情滂湃动人心弦的摇滚乐。我实在受不了那种滂湃跌宕,抑挫顿扬的强悍旋律,还有那些疯狂的歌迷们宛如哨子般的尖叫声。遂我奋力向人海中的晓琰挥挥手,可是她全部的精力似乎只专心致志地投在艾珂凡的舞台上,任凭我怎么喊她皆毫无反应。

    “算了!别喊了。要么我们先出去!等演唱会结束后我们再来接她。”祖铭突然趴在我的耳边大声建议道。

    “那好吧!”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我和祖铭才终于勉强从拥挤的人群中挣扎着挤出来。

    影剧院的大门外,小河溪流中冰雪消融,春暖花开。祖铭携手拉我漫步在古槐夹道的绿荫中,春风拂面,百虫嗡鸣。突然没有了适才嘈杂的喧闹声,让人顿觉舒服了许多。

    皎洁的明月宛如玉盘,高高地悬在天际边。清幽的月光亮如白昼,白茫茫的覆盖了整个世界。平坦狭长的街衢中空荡荡的,除了几只惯于夜间流窜的猫狗正在争夺觅食,还有一个卖糖炒栗子的小贩将摊子支在路边正有气无力地叫卖着,过往的行人几乎是寥寥无几。

    小贩的炒炉里,在油灯昏黄的光亮中屡屡散发着袅绕的炊烟。小贩一边往炉膛里添着木炭,一边不停搅动着锅中油亮的板栗和黑黢黢的石英砂。豌豆大的石英砂裹着油亮的板栗在锅中发出一阵阵沙沙的响声。小贩不辞辛苦,肢体并用上下结合,忙得满头大汗,简直不亦乐乎。他娴熟连贯的技术和动作,无意中暴露出他从事炒栗年深日久的老城阅历。此番情景,无意中给这个原本寂寥苍凉的初春之夜额外增添一番醉人的活力。

    缓缓走过糖炒栗子的小摊,只觉一阵诱人心脾的清香扑鼻而来。我情不自禁地望着眼前篮中一堆正冒着热气腾腾的糖炒栗子,于是不由自主地停住脚步。

    “小姐!买包糖炒栗子吧。刚出炉的,还烫嘴呢!”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对我道。

    我闻声抬起头来。只见他是一个满脸沧桑的老者。望着他风尘仆仆的脸孔,我怅然一笑,然后不经意地走过了小摊。

    提起这糖炒栗子,我就情不自禁地思潮涌动,滂湃激昂——

    曾几何时?在北京的帽儿胡同,我和寅宸哥蹲坐在路边一个卖糖炒栗子的小摊贩跟前,一起吃糖炒栗子的情景,不知不觉中又栩栩如生地涌现在我的跟前——

    那曾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可我却依稀记得,那时的天色比现在还要晚一些。胡同里行人匆匆,熙熙攘攘地络绎不绝。孩提时代中的寅宸哥带着懵懂的我一起蹲坐在卖糖炒栗子的小贩跟前意犹未尽地整整吃了一晚上。最后在小摊贩收了摊子催促我们付帐时,我和寅哥面面相觑皆不知所措地愣住。

    “吃糖炒栗子难道还要付帐吗?”自小在蜜罐中长大的寅宸哥不谙世事。向来上街玩耍看到喜欢的东西径自抱起就走。结账一切琐事皆有长随自去料理。所以“买卖”二字当时在他幼小的世界里根本不知怎么回事。

    “小家伙!你开什么玩笑!哪有买东西不付帐的道理。”摊主旋即一脸凶巴巴地道。

    “我们没钱!看你又能把我们怎么样?”寅宸哥突然将鼻子一横,居然给他来个赤脚不怕穿鞋的顽劣行径。

    “没——没钱,”摊主闻言,义愤填膺地拍着大腿,突然结结巴巴地道,“没钱你们吃什么糖炒栗子嘛!我的小祖宗!我这可是小本生意!全指着它养家糊口呢!你们俩居然蹲这吃了我大半宿。我可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伯伯!你别伤心嘛!我脖子里有个辟邪的项圈,听奶妈说相当值钱。要么你拿去就当我们付账算了!”懵懂无知的我将黄澄澄的辟邪项圈从脖子上摘下来毫不吝啬地塞在他手里。

    他凶神恶煞的眼睛随即变得雪亮,然后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手中金灿灿的物件顿时一愣,他嘡口结舌,目瞪口呆地立时语不成句。他那副雷人贪婪的窘态一直愣怔持续了好久,最后才终于幡然醒悟过来。随即将我双手奉送的辟邪项圈爱不释手地捧在手里,然后像一个饥饿已久的乞丐,不问青红皂白,如饥似渴地塞进嘴里便狠狠咬上一口——

    我记得当时他立马喜出望外地破涕为笑,然后直呼苍天有眼。最后,他神色慌张地匆匆收拾掉剩余的摊子,然后又很大方地白送了我们两大包糖炒栗子便匆匆地消失在苍茫的夜色里——

    沉浸在孩提时代的往事里,我禁不住有些哑然失笑。笑自己当时傻得可爱。那么大,那么重的一枚金项圈,后来听柳妈说足足能置下五十亩地,竟这样被我糊里糊涂送了人。

    “婉清!我买了你最爱吃得糖炒栗子,你快些尝尝!”一个似曾相似的声音突然在我耳畔响起。

    我欣喜若狂地回过头去。见是一脸得意的何祖铭正抱着一大包糖炒栗子向我疾步追来。我心里顿时一阵惆怅。突如其来的喜悦,瞬间又荡然无存。

    “刚出锅的糖炒栗子。要么偿一个!”祖铭一丝不苟地将栗子坚硬的外壳慢慢剥掉,然后就迫不及待地将一粒热乎乎的栗肉小心翼翼地塞进我嘴里。

    默默咀嚼着香甜尚有余温的栗肉,我心里五味杂陈,像是突然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交织在一起,让我的眼睛在不知不觉中瞬间变得湿润——

    “好吃吗?”祖铭忽闪着英俊的大眼,津津有味地追问。

    “好吃!”我勉强地苦笑。然后趁他不备,我慌忙偷偷将泪抹掉。

    “好吃我就天天买给你。”他洋洋自得地又将一粒栗肉,倏然塞进我嘴里。

    看着他笑靥如嫣的俊逸脸孔,我突然沮丧地低下了头。默默地望着脚下凹凸不平的马路,我一遍又一遍地追问自己,这条坎坷不随人愿的漫漫长路何时方能走到尽头——

    祖铭见我一路缄默不语,他渐渐亦变得沉默寡言。

    就这样,我们彼此沉默沿街缓缓往前走。不知究竟走了有多久,最后两人才终于不约而同的将脚步停住。抬头看着门楼上庄严巍峨的“曹寓”大匾。我突然像木偶一样不由自主地愣住——

    祖铭看着我阴晴不定的脸孔,他见怪不怪地笑道:“既来之则安之,要么我们进去吧!”

    望着眼前这座既熟悉又陌生且分外奢华的庄院,我自嘲地一笑,然后一言不发地便走开了。见我闷声不语一直往前走,祖铭识趣地疾步跟上——

    那天晚上,我真得记不清我们究竟徒步行走了多少路才终于走回笑笑影剧院。但我却清楚的记得,当我跟祖铭匆匆赶回影剧院时,艾珂凡的演唱会早就已经结束了。

    会场里一片狼藉,经过多番寻找,里里外外始终不见晓琰的踪影。

    在祖铭的劝慰下,我惶恐不安地徘徊在笑笑影剧院的大门外,久久不肯离去。

    “晓琰这么一个大活人,她不会有事的。”祖铭在一旁滔滔不绝地劝道。

    “都是我不好!居然忘了演唱会结束的时间。”我几乎悔青了肠子,但脑筋一转,又恍然大悟,“对了!晓琰说跟艾珂凡不是好朋友吗?演唱会结束后,艾珂凡会不会事先送她回家了?”

    “我看这亦不无可能。”祖铭意味深长地点点头提醒道,“我们还是赶紧回家去看看她究竟到底在不在。干等在这儿,总亦不是个办法。”

    “那亦只能这样了。”我耸拉着脑袋气馁地道。

    于是祖铭招手在路边唤来两辆车子。他首先小心翼翼地扶我在车上坐稳,然后与车夫说清了地址,这才径自上了后面那辆黄包车。车夫赶脚的速度奇快,不多一会的功夫,两辆车子便在何公馆的门前相继停下。

    祖铭慌忙付了帐,迫不及待地又跑过来扶我下车。

    “先生,找您零钱!”一个面向老城的车夫在背后突然喊道。

    “不用了!剩下的你们就拿去喝杯茶吧!”祖铭回眸慷慨地一笑,然后拥起我瞬间走进大门里。

    世人慌慌张张,不过图碎银几两。夜色已经如此之深,两个上了年岁的老者竟为着几两裹腹的柴米油盐还在夜间劳累奔波。追苦思甜,细细想来,人生在世真的很不容易。

    偷偷望着祖铭那双乌亮而又传情的眼眸,我突然感觉自己并不是真得很了解他。以小见大,以偏概全,他今日对两个萍水相逢的年迈车夫无心的善举,让我从此刮目相看。对于两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他尚能如此善解人意,想必他这辈子对我亦错不了。对于我们婚后,我一直不愿与他同房这种如此伤及男人自尊的事情,他都能恪尽职守隐忍不发,甚至素不强迫。种种迹象足以证明他光明磊落高风亮节的良性品德,实在经得起刀枪不入和百毒不侵的严峻考验。

    “我脸上有东西吗?干嘛看得这么入神?”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倏地停住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