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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死去九年

    父亲回来时,跟换了个人似的,把奶奶吓了一跳。

    只见门口站着的那人瘦骨嶙峋,血肉不存,四肢有如枯枝,弯腰驼背,侧着头去看自己,嘴中淌出临死的呜咽。

    整一行尸走肉!

    但是自家儿子不管变什么样,一眼就认出,奶奶赶紧上去搀扶。

    “娘!别...别告诉我爹......”父亲两手紧紧抓住奶奶肩膀,第一句话说的就是这个。

    闯了祸的孩子,面对亲人,第一个反应永远是瞒。

    “没事没事,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奶奶最心疼的就是这孩子,一边抹泪,一边把他往屋里带,道:“娘不告诉,不告诉......你先回房躲着,你爹那儿我来瞒着,翠儿会给你带饭,等你爹气头过去了再叫你出来。”

    一个谎言扯出更大的谎言,等谎言无法继续的时候,个人往往早已无法承担代价。

    父亲到家的那夜,爷爷虽算到他会最近回来,却没想到全家人都敢瞒着自己。

    而奶奶也没有看见,月光下,还有一只小的影子跟着他们。

    至于翠儿,是我的娘亲,同样没能预料到,当父亲回家那天起,她的生命,定格在了三年后同一天。

    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当父亲在房里抱住娘的那刻,一路跟随的小人影,离开了父亲的影子。

    接着烛火一晃间,忽地就钻进了娘亲肚中,瞬息消失不见。

    几天后,娘亲怀孕了。

    而爷爷也是那时才知道,原来父亲在很早之前,就回到了家中。

    老人气得是当场就吐血,破口大骂!

    那是个阴天。

    爷爷坐在堂中,背后就是红木供桌,上边排列着祖宗灵位。

    父亲跪在中堂,颤颤巍巍。

    奶奶牵着娘亲的手站在一旁,低头沉默。

    只见爷爷他面无表情,右手持烟袋,吞云吐雾,面无表情,左手悬空,以指尖掐弄指节,口中喃喃自语。

    过了很久,才仰天一叹,

    “逆子啊!逆子!”

    他幽幽道:“你这是要把我整个林家,拖入万劫不复之地啊!”

    父亲浑身一颤,赶忙跪着爬过去,抱住爷爷的瘸腿,一个劲磕头。

    “我错了,我错了啊爹!你救救我吧!”

    每磕一次头,地上就“咚咚”响。供桌上,满桌灵牌跟着抖动,仿佛祖宗们也气得不轻。

    片刻后,爷爷还是打了父亲一巴掌,又气又悲。

    那时,捂着脸痛哭的父亲不会想到,这一掌,是我爷爷第一次打他,却也是最后一次。

    他当时只记得爷爷说:“娃呀,你以后不要怪我,因为这早就不单单是救你那么简单,我是为了救整个林家啊!”

    说罢,爷爷便起身收拾灵牌,手托一卦盘,摸上几枚币,抹身进了屋,自此谢来宾绝外客。

    整日闭关算卦,只求一线生机。

    一直等到第八十一天,连算百卦,爷爷终于出关。

    只是出来时,却是形如死尸,眼眶漆黑,双目全瞎,两行凝固的血泪黏在脸上,让人心惊。

    出关之后,父亲一见,上前就跪下,哭喊道:“爹!”

    但这却不是为他而哭。

    倘若老人还能看见,便能见着父亲身着孝服,头戴孝帽,神色悲伤。

    同时,中堂里也传来悲戚的嚎声,那是有人在哭悼。

    爷爷低声轻叹,耳朵一侧,仿佛早就知道这会发生,轻声问:“你娘死了啊?”

    父亲哭得更大声了。

    “哭哭哭,哭有什么用,以后还有你哭的!”

    爷爷没好气地骂,抬手想打,又舍不得。

    最后只拍拍父亲的肩,让他起来,说有事要交代他。

    “你娘走得比我们早,也算幸事,好歹不用白发送黑发。”爷爷说。

    父亲还没听懂。

    爷爷接着说:“现在我算卦眼也算瞎了,不太方便,而你有我的真传,之后搁棺落葬的事儿,就由你来操持。”

    说着,又从怀里摸出两木雕的护符,拍在父亲手里,接道:

    “至于你盗墓的事儿,不要告诉老大老二,等他们要走后,再把这两护身符交给他们,就说是我给的。”

    父亲苦着脸:“爹,难道大哥二哥他们也......”

    “没事的,只要按我说的做,还有得救。”爷爷摇头。

    “怎么做?”父亲问。

    爷爷愣了一下,黑漆漆的眼转向灵堂中,仿佛看见灵堂中央,怀胎数月的女人正跪在那哭丧。

    “翠儿,怀几个月了?”他问。

    “快三个月了。”父亲答。

    “才三个月,就带走了一人,那要是出生......”爷爷自言自语着,忽然转向父亲,呆呆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爹,你说什么?”父亲一脸懵懂。

    “记住!”

    爷爷忽然正色,双手用力摁住父亲肩膀,一字一句道:“不管以后发生什么,这个孩子,必须要生下来!”

    父亲心道这是自己的孩子,怎么可能不愿生呢。

    但又不敢多话,赶紧点头应允。

    奶奶的葬礼结束后,仿佛一切平静下去。

    爷爷开始整日瞪着那对瞎目,坐在门口抽烟,从早上到晚,仿佛在等谁来。

    父亲围在娘亲身旁照顾,片刻不离。

    这样平静的生活持续到娘亲怀胎六月,二伯一家淹死。

    然后是娘亲怀胎八月,大伯又坠马而亡。

    收到消息的时候,父亲下意识地看向爷爷,爷爷也看着他。

    父子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