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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穆鹰塞给她一只随身携带的白色瓷瓶后,便走到路旁屈起单膝,靠坐在一棵树下。他撩起袖口,黝黑精壮的手臂上一道清晰的剑伤正在淌血,却也无损他剽悍桀骛的气势。

    鲜红如火的血水让看得不舍的秦从恩又是一惊,连忙上前帮忙。

    清风穿过树梢,拂得枝叶沙沙作响。

    她跪坐在他身边,想都没想就抓著自己的衣袖拭血。

    「住手。」

    被他霸道的语气吓到,她呐呐地回答。「要擦乾净……」

    他知道她想擦拭他手臂上的血迹,但没必要弄脏她自己吧?「不必擦,血迹洗得掉,你只管洒上药粉就够了。」

    她仔细听他说话,确定自己都听懂他的意思,才依言怞出瓶口的红布塞,嗅了嗅瓷瓶里的药味,认出这是小姐房里也有的金创药,于是小心翼翼将药粉倒在约有两寸的伤口上。

    一对深如黑潭的眸子,闪过若有所思的光芒,盯住身旁专注于伤口的人儿。

    那曾经尖瘦的小脸圆润了不少,瘦小的身躯已蜕变成少女该有的丰腴体态,清澈大眼也褪去了当初盈满的惊慌恐惧。

    进步最多的,莫过于她的表达能力,如今几乎与常人无异,若忽略她慢半拍的反应,甚至会让人忘了她曾经是个连话都说不清楚的痴娃娃。

    看来,她在秦家过得很好,他即便想挑秦啸日的毛病,但秦啸日对她的照顾却让他无从挑剔起。

    哼,好个秦啸日,居然让他把出卖自己的不满变得心甘情愿了些!

    「堡主……还是属下来替您包扎?」

    本来依令待在原地等候的燕-云,急躁地捧著乾净的棉布向树下靠近,一张俊俏有型的年轻脸庞写满「不及格、不及格」的语意。

    眼力极佳的他,远远地看见那名丫鬟替堡主上药,笨手笨脚的动作却令他不禁皱眉。她到底会不会呀?瞧,珍贵的药粉都被她洒到泥地上了!

    穆鹰睨了燕-云一眼,燕-云接收到主子的不悦,也不敢再多管闲事。

    呃……他知道擅作主张靠过来不对,但堡主的事他就是无法置身事外,更何况堡主受了伤。

    秦从恩四下张望,一脸疑惑。

    「找什么。」穆鹰率先发现她的困惑。

    「堡主在哪里?」

    「是我。」

    她摇摇头,还一脸纠正他的样子。「你是姑爷,不是堡主。」

    「你这丫头怎么这样无礼,竟敢质疑『漠鹰堡』堡主的身分!」对主子忠心耿耿的燕-云横眉竖目斥道。

    被他的怒气吓到,她微微缩颈,他的话到了她耳边都成了轰隆隆的雷声。

    见她仍一脸呆楞,性急的燕-云忍不住解释:「还怀疑啊,这位就是号称『大漠之鹰』的漠鹰堡堡主,秦家姑爷是也。」表情尽是尊崇与神气。

    话说,堡主曾经与秦家订下迎娶秦家小姐的约定,细节他也不是很清楚,可是秦小姐却爱上别人,也就是那个山贼头头,然而堡主有成人之美,愿意替秦家「遮羞」,保全秦小姐的名声,于是在回到漠鹰堡前,必须找个女人顶替,这是漠鹰堡上上下下极少人知道的秘密。

    唔,堡主牺牲奉献的情躁实在太伟大了……

    想著想著,燕-云吸吸鼻子,忍住满腔感动的涕泪。

    「大墨汁?」秦从恩努力消化新讯息。

    「不是大墨汁,是『大漠之鹰』!』说起大漠之鹰这关外最强大的马队商主,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丫头有没有常识呀!

    「姑爷,堡主,墨汁?」有关联吗?她不懂。

    她怎么还是一脸听不懂的蠢相呢?「我说了,不是墨汁,是大漠之——』

    「-云。」穆鹰甩眼轻斥,不怒而威,气急败坏的燕-云只好闭嘴。

    「从恩懂了!姑爷是穆鹰,而穆鹰是堡主,姑爷、堡主、穆鹰都是你,不是墨汁对不对!」她开心于自己的发现,扳起自己的指头天真地比划著。「秦啸日是少主,秦喜韵是小姐,莫言是护卫,可是从恩就是从恩哩!」

    这里头就属穆鹰最奇怪了,有好多名字。

    「啐!这么简单的道理也要想半天——」燕-云没好气哼道,骤然一顿,总算发现这女子和正常人不太一样。

    「从今起,我不是你的姑爷,而是夫君。」

    啥?-云瞠目结舌瞪著冒出惊人之语的主子,诧愕地指著秦从恩怪叫。

    「她……她……」

    「夫君?姑爷又多一个名字?」筋快打结的秦从恩显然很苦恼。

    「叫我穆鹰。」他替她终结苦恼。

    「堡主,您让一个小白痴代嫁?」-云又是连声怪叫。

    这怎么成!就算只是个代嫁的姑娘,也是漠鹰堡的女主人、未来继承人的娘,怎么可以由一个白痴担当?他极力反对!举双手双脚反对!

    「注意你的称呼,从恩是堡主夫人,也是你该尊敬的人。」穆鹰不容置疑道。

    「可是,应该可以有更好的人选……」

    「交代下去,被劫走的女子是秦家丫鬟,后续交由秦家处理,今日之事不得张扬。」

    堡主是认真的吗?

    「万一未来少堡主的『聪明才智』遗传到她,怎么办?」燕-云试著说服主子打消这个荒谬的念头。

    「你手中的东西留下。」

    堡主的意思很明显,就是——大局已定,要他别多嘴,然后赶快闪人。

    燕-云的方脸皱成一粒苦瓜,依言将乾净的布条置于树旁的大石头上,百般无奈地摸著鼻子离开,边走还频频回头看主子会不会回心转意。

    结果,并没有。

    看来堡主是认真的。

    因此燕-云也只能垂头丧气地黯然飘开。

    「从恩,」穆鹰朝蹙眉发楞的她唤了声,见她回过神来,才又道:「是谁替你取的名字?」

    「是少主。」她咧开嘴,马上就忘了脑袋里的缠结,状似「有少主,万事足」的模样,还不忘补充:「少主说,从恩的意思,就是要记得少主收留从恩的恩惠,所以从恩要乖乖听少主的话。」

    所托非人!

    穆鹰黑眸微眯,牙根紧咬,心中浮现此言。

    可恶!秦啸日这狡猾的家伙,好处都被他占尽了!

    「你生气?」秦从恩瞅著他紧绷的怒容,不明所以,也有点胆怯。小时候受尽欺凌取笑,使得她很会看人脸色,但也仅限于凶巴巴的恶人脸。

    「你不认得我?」他突然发问,期待似地望入她清湛无邪的眼瞳。

    她应该认得他吗?秦从恩偏著头,很认真地思索半刻之后,摇摇头。

    很好,她全忘了!

    「你生气?」她还是问,因为他脸色一点缓和的迹象也没有。

    「伤口痛。」穆鹰撇脸轻啐道。

    他就算费神解释救她脱离魔掌的人其实是他,想必也比不上她这七年来受秦家人的照顾之恩。

    该死,当初把她丢给秦啸日的是他,他干嘛心理不平衡!

    一阵轻暖的气息袭上手臂,将穆鹰几乎遗忘的疼痛全给抹去,他微微一楞,看见她正凑在伤口前嘟起小嘴轻轻吹气,记忆中不曾忘怀的那一幕随之涌上心头,盯著她头颅的冷厉黑眸也逐渐平和下来。

    「不痛了吧?」秦从恩抬起红润润的圆脸,得意地笑问。

    他盯住那双不沾染尘埃的清眸,然后摇头。

    「谁教你的?」

    「谁教的……」她又歪头思索,脑海中模模糊糊的,找不到答案。「从恩不知道。」她老实道。

    「无妨,帮我包扎吧。」他不再深究,将乾净的白布递给她。

    「好。」她开始埋头替他处理伤口。

    不久,穆鹰便发现她不断投来的迟疑目光。「有话就说。」

    「那个……从恩想问姑爷一个问题。」有疑问闷在心里,实在很不好受。

    「穆鹰。」他纠正。

    「穆鹰,从恩可以问吗?」她依言改口。

    他颔首。

    「不生气?」她小心翼翼问。

    「只是问问题,为何要生气?」墨眉轻挑。

    「少主也是这样同从恩说唷,他说有问题就应当找答案;可是,从恩问太多问题,还是有很多人会生气。」

    又是少主!穆鹰压抑心中的不快,不想吓到她。

    「我不会,你想问就问吧。」

    她一脸欣喜外加「那我问罗」的神情。

    「『代嫁』是什么意思?」她记得刚才那个说话像打雷的男人提到「小白痴代嫁」这五个字,她听多了,自然明了小白痴指的就是她,但代嫁指的又是什么呢?

    「意思就是要你代替秦喜韵嫁给我。」他刻意放慢速度,清楚说道,原本稳如静湖的墨瞳,激起浅浅波纹。

    一提到秦喜韵,秦从恩的反应像是脑中之前断了的线又接上,清澈如水的大眼里蓄起湿意,起身在树下咬起手指头,焦急地绕来转去。

    「小姐……怎么办,小姐被坏人抓走了……」

    「放心,带走她的人不会让她受委屈。」

    「你怎么知道?」她垂著泪眼,回头问。

    「因为他们彼此恋慕。」从那个山寨主雷朔充满占有欲的眼神就能得知一二,不然也不必大老远跑来抢人。

    「彼此……恋慕?」

    这用词显然又造成她解读的困扰,他进一步解释:「秦喜韵想与他一起生活,但对方是个人人得而诛之的山贼,若被外人知道她和山贼在一起,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猪只……是小猪的意思?」

    「不是。」

    「那么,是,大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