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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第一章

    京城,萧家。

    午后的日头终于弱了一些。

    府邸西侧的竹林内一派静谧,连一丝风响都无。寂寂的沉默着,无限逼似一次婉转的邀约。

    她站在竹林外,向内张望了几眼,便提起裙摆沿着曲折的小径向竹林深处行去。

    走不到半刻钟,就望见了隐在一隅的凉亭——朱红色的外漆,被一片郁郁的青翠拥抱着,俏生生地跳脱在眼前。

    亭里坐着一个少年,微微低下头,背对着她的方向,正在书写。

    少年身材修长,握笔的手臂瘦削而有力,即使是伏在案上,整个人也宛如一柄亟待出鞘的利剑,时刻充满张力。

    她放轻了脚步,唇边扬起笑意,慢慢地朝着凉亭走去。

    此刻的林间寂无人声,少年身姿不动,恍若未觉。

    走得近了,就能看清少年俯下的脖颈是偏深的小麦色,颈项间还挂着一根红绳,已经很旧了,打结的地方甚至都泛起了毛边。她看着这些,抿唇笑了。

    一面偷偷笑着,一面猛地伸手捂住少年的双眼。她凑到少年耳边,刻意压低了声音问:“我是谁?”

    少年搁下笔,想了想,道:“猜不到。”

    “笨!”她放下手,改成环住少年的脖颈,轻轻摇了摇:“笨蛋叶勋,每次都猜不到!”

    被称作叶勋的少年笑了,道:“不是我笨,是我们旗云太聪明,哪怕每次用同样的一招,都还能蒙到人。”

    旗云笑眯眯地点头,点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讶道:“你故意的!”

    叶勋咳了一声,低着头不说话,嘴角的笑意却怎么也掩不住。旗云也不恼,在另一侧的石凳上坐了下来,凑过去看案上的书写:“写什么呢?”

    “哦,那是你爹让我抄的诗集。”叶勋淡淡道:“我从前不太喜欢这些,但你爹说,武将不等于莽夫,肚子里终归还得有些墨水的。”

    “但是也不必抄诗集啊。”旗云将抄写的纸张拖过来,念道:“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呀,李贺的诗!”

    “嗯。”叶勋笑着点点头,“我原本也有些不以为然,不过看了之后才发现,这些诗念起来还真带劲。”

    “不过,诗写得再好,也比不上亲身感受得深刻。”叶勋提起笔,又开始抄写起来:“我还是想去真正的战场上看看。”

    “叶伯伯不是带你去过吗?”旗云托着下巴,有些不满的嘟囔:“走了整整一年呢。”

    “那时候还小,大部分时间都是呆在军帐里。也就只是看看他们训练,真正的战场是不能去的。”叶勋顿了顿,皱眉:“说起来,那年是齐国第一次来犯吧?”

    “不知道。”旗云摇头,双眉却也渐渐皱了起来:“你以后一定要去打仗吗?”

    “男子汉大丈夫,生当为国效力。”叶勋看了她一眼,低笑:“旗云舍不得我吗?”

    “舍不得。你一个,寂云一个,都这么说。”旗云站起来,绕到他身后,俯下身再次抱住叶勋的脖颈,“不打仗不好吗?”

    叶勋叹了口气:“如果能不打仗,自然是最好的。可如今齐国年年来犯,西南不平,国中便永无宁日。”

    “那……”旗云脸上泛起一线绯红,低声道:“你要是打仗去了,谁来娶我?”

    叶勋一愣。沉默了一阵,他将旗云拉到自己身前,站了起来。

    “旗云。”叶勋牵起她的手,用力握在掌心:“给我一些时间。”

    “嗯。”她的眼眶有些泛红,却仍然温顺的点了点头。

    “你还记得萧伯母给我们讲的那个故事吗?”叶勋轻声问。

    “我娘?”旗云抬起头,“是关于‘密水云都’的传说吗?”

    “嗯。”叶勋凝视着她:“哪怕这世上真的没有那个地方,我也可以亲手为你建造。一个没有眼泪和杀戮的幸福之城。”他理了理她鬓边的乱发,笑了:“等到那个时候,我们就成亲。”

    秋日的竹林里忽然渗入了璀璨的金色日光,扑簌簌地落了一地。鸟儿开始吟唱,微风擦过枝桠,世界像是逐渐恢复了喧哗。而先前的静谧,却一点点地远去了。

    唯有那两个声音,那像是从时光尽头逆流而回的声音,在整个天地的喧哗中,清澈而悠远地回荡:

    “要是永远没有那一天呢?”

    “会有的,一定会有的。”

    “那我等你。”

    ……

    冷风穿门入户,撩起屋内层层叠叠的纱帐,冲淡了一室的馨香,也惊醒了沉醉梦中的人。

    旗云睁开眼,窗外大雪纷飞,晃眼已是三秋。

    ※※※ ※※※ ※※※ ※※※

    曦成帝五年,齐国来犯。

    不同于前两回的佯攻,这一次敌国的军队实打实地压到了国境边界。而原本应当统帅三军、抵御外敌的常胜将军叶城,却在出发前不幸染上恶疾,寸步难行。

    当此时刻,叶家独子叶勋殿前请命,并意外获准,替父出征。

    这一仗,一打就是三年。而三年的时间,可以改变的,远不止是一个人的容颜。

    叶勋带兵出征一年后,太傅萧家接到选妃的传召。几乎毫无悬念的,德容兼备的萧家独女旗云,被选入曦成帝后宫,封号云妃。

    不是没有抗争过,不是没有愤怒过,然而在所有掀起的波澜都被不动声色的平复之后,她终于明白,原来有些东西,真的是早已注定。

    ——那是即使你愿意等待,愿意守候,也无法被成全的命运。

    她无法对抗,更不可能胜利,于是只能顺从地接受。沉默着,将满身荆棘的命运拥抱在怀中。

    “娘娘,您终于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