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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伊姆和掌印

    腿都麻了,我却动都不敢动。所处的位置是墙角和一只超大花瓶形成的狭窄夹角,花瓶里鲜嫩的白莲花和纸莎草束是仅有的遮挡,我维持着别扭的蹲姿挤在这个角落里,双脚像是被电流过了一遍又一遍那样刺痛,可空间太小,我动弹不得,也只能从空隙处看到些许景象。

    小木棍在硬纸板一样的莎草纸上不停写过,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听得我心烦,就用余光瞪了一眼跪在花瓶前抄写什么东西的古埃及少年。他大概十二三岁的模样,细瘦羸弱,像根豆芽菜,可漆黑双瞳里的平静却和年纪不很符合。听拉美西斯说他叫伊姆,卡纳克神庙的一名年轻低级祭司,也是他在神庙里的可以信赖的人。一脸薄汗的王子看着我挤进了伊姆找的隐秘角落后才急急离开,却被几位戴着串珠假发的白衣女子拦在多柱厅的门口。

    卡纳克神庙的多柱厅里此刻并不平静,几队不同身份的人交汇在这里。正在严肃质问拉美西斯的女声听起来三四十岁,音色细柔却语气凌厉。若是忽略那些溢于言表的关切爱护之情,图雅王后强势的语气和我婶婶倒是有几分相似。花瓶挡着,我看不到王后和王子的神情,只看到所有的女官和包括索赫瑞斯在内的祭司们都跪着,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的模样让我也紧张了起来。

    王后的语速很快,我屏住呼吸去听,大致听懂她说拉美西斯过于大胆,在帝王谷抓到身份不明的人不就地杀死也就算了,竟敢留在身边,受她蛊惑不参加今早的祷告,真是太什么什么。那个长单词我没听懂,但用脚想也知道是“无法无天”或“不服管教”之类的形容词。再听少年王子微微喘着气,却始终不吭一声。然后是奈菲尔塔利颤抖的声音,她在求王后不要迁怒于王子。

    “王后殿下,迷惑王子的异族人还在神庙里,请您说服王子将她交出来,处以鞭笞和挖目之刑以平息神灵的愤怒。”

    听到死老头子索赫瑞斯的恶毒谏言,我气得想跳出来骂他老而不死是为贼。古埃及的法是否是成文法是未知的,因为没有相关考古发现,连带着法律的内容也无从得知,现在我倒是有机会直接体验?鞭笞也就算了忍忍就行,可一想到挖眼,我就忍不住像筛糠一样抖了起来。

    “伊苏别怕,殿下不是会屈服的人。”轻如耳语的一句话来自跪在一旁的伊姆。我看着小男孩那像营养不良又像头脑过于发达的大脑袋,一时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高压的沉默被一声清脆的耳光打破,奈菲尔塔利急促尖叫一声然后是首饰和地板叮叮当当的撞击声,只是我看不到她是爬向王后还是拉美西斯的。趁着所有人注意力都在拉美西斯挨巴掌的事情上我往外探了一眼。多柱厅里人大都围着王后和王子集中在中间位置,而我在东南侧的墙角,如果小王子认怂,我应该可以一路冲向最近的东侧后门。摸了摸脚腕上的脚镣,虽然沉重粗糙,但到了走投无路的逃命时刻,我应该完全可以克服这些苦难的,古埃及豆腐渣质量的武器应该伤不了我。

    拉美西斯的公鸭嗓音终于响了起来。

    “母后,要不要留下伊苏,她对我和埃及是否有威胁,都是我自己可以判断的事,”他的语气陡然加重,我却听得几乎潸然泪下,“不劳烦别人通风报信,也不劳烦母后您替我决断。”

    又是一声毫不留情的耳光,连淡定跪着的伊姆都颤抖了一下。

    所有人保持着缄默,一群叮叮当当的女人跟着王后飞快走出了大厅,其它人随即被王子的一声盛怒呵斥吓得纷纷逃走。待多柱厅里重新恢复寂静,我听到有脚步声向我藏身的方向走过来,伊姆也跪着向外挪动身体,示意我可以出来了。

    艰难地从花瓶后爬出来,却腿脚发麻一时没站稳,眼看我就要砸到伊姆干瘦的脊背上,一只有力的手一把把我拽了过去。看着少年王子脸上通红的巴掌印,我瞬间没忍住眼睛里的酸意,再看跟在拉美西斯身后的少女双眼像兔子一样通红,我突然很惭愧和一位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一个反应。

    只是王子殿下倒是不以为然地随手帮我抹了眼泪,又从衣袋里拿出一块手帕递给奈菲尔塔利,“女人真是麻烦,这些和我去年跟父王远征库什时受的伤一比简直微不足道。”然后他转向站在一边的伊姆问他要什么赏赐,伊姆低着头还是很平静地说自己什么都不需要,末了又补了一句“等伤口恢复希望还有机会和王子殿下一起去猎鳄鱼”。

    我左看拉美西斯右看伊姆,俩人一个比一个更像小孩,哪来的底气去招惹尼罗鳄……

    拉美西斯爽朗大笑着答应了,并嘱咐伊姆不用行礼也不用送行。偷偷把伊姆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我没发现这个豆芽菜一样的小男孩有什么伤痕在身,可王子与奈菲尔塔利已经走出几步了,我连忙向这位救命恩人表示关怀:“谢谢你,伊姆——可是,你受了什么伤呀?”

    男孩惊愕地抬起头,消瘦的双颊瞬间涨红一片,都和王子脸上的掌印差不多颜色了。

    回头看看拉美西斯停在不远处,似乎又要发作他那要命的王子脾气。我不好多耽搁,抛下一句“不说就算了,小气”就赶快跑走了。王子小哥的脸上恢复了些许满意,继续向外走,我抓紧机会又回头看,站在花瓶边的瘦弱少年捕捉到了我的目光,立刻低下头再也不肯抬起来。

    奈菲尔塔利哭得梨花带雨,向拉美西斯解释着她并不知道王后今天会突然离开王宫,不是她抱着恶毒心思告密之类的,而少年王子又变戏法一样递了条新手绢给她,轻声安慰:“我知道这都是索赫瑞斯做的,不要哭,奈菲尔,你会成为我的伟大妻子,我们之间的信任不会……”我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连忙闪到一边的石柱后,这种温柔到中二的语气难道是全世界十几岁小孩子通用的吗?

    两个少年越挨越近,声音也低了下来。非礼勿听非礼勿视,我就去看柱子的画像,头上像是顶了个太阳能电池板的应该是古埃及的阿蒙神。却总是觉得心不静,什么都看不进去,我就竖起耳朵偷听这对留名青史的帝后是怎么谈恋爱的。

    隔着两根柱子,奈菲尔塔利似乎在问拉美西斯是不是爱上了伊苏,王子沉默一阵然后矢口否认,并解释说他自己急于从赫梯人手里收复失地,并不想过早结婚,但奈菲尔塔利一定是他的第一位正妻,也会是这个国家未来最神圣的王后。

    我……我只是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无比悔恨自己拿先进的现代平等思维往一位奴隶制时代的王子身上套,也自嘲太过缺爱,他出于怜悯、同情、新奇等高高在上的心思对我好一些我就巴不得把他当挚友。

    他说得是那样大方,当然一个王子不用顾忌一个毫无威胁的异族人,也不必顾忌异族人的感受。他的两巴掌也根本不是为了我挨的,只是他过早地动用了国王的尊贵权威去对抗他的母亲。

    不远处的背后突然传来拉美西斯唤我过去的声音,我一时有些抗拒,只好装作开心模样跑了过去。衣着华贵的娇俏少女笑得像是夏日里盛放的鲜花,而拉美西斯的眼神有些躲闪。我心里痛骂他狗东西渣男,但还是顺从地跟着他们从东侧门走出了卡纳克神庙,和早已等候在那里的王子侍卫和女祭司侍女们汇合。

    我有意混在人群里,因为实在不想得到古埃及群众的“注目礼”。

    “伊苏小姐。”有几分耳熟的男声在我头顶出现,我抬头看到了昨晚主动向我行礼的王子侍卫特贾尼。他谨慎地往前看了一眼,小声说:“特贾尼很开心看到您安然无恙。”

    “谢谢你,特贾尼,我也很开心能再次见到你。”我真心实意向他道谢,可特贾尼却仿佛没听到似的挺直脊背大步走开。我狐疑去看,只看到最前方和奈菲尔塔利并肩走着的的王子殿下一双眼睛锐光闪现,我向他挥手示意,他才皱着眉头回过头去。

    说来也怪,即使我用头发把脸捂了个严实,从古埃及人那里得到的注视并不比早晨少。

    进了庭院路过水池时,我才发现我和古埃及人最明显的不同在于头发和肤色。多亏了21世纪的某华寇洗发水,我这一头到后腰的长发垂顺柔滑,和古埃及女人中流行的爆炸头假发完全不同的质感。连带着我也弄明白了一个问题,拉美西斯不是恋发癖,只是我的头发应该是很好的假发制作材料。据记载拉二大哥还是蛮注重自身形象的,要不怎么会成为“十九王朝女人们的最爱”呢?

    再说肤色,虽然是黄种人,但比起古埃及人的棕色皮肤还是白了几个度。再看自己长发雪肤的倒影映在清水蓝莲之间,美不胜收,我都替陈栎遗憾怎么就不开眼。

    想了想渣男陈栎,我对面前那个轻浮随便的王子也没那么生气了,因为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