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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沙丘】

    回到始皇三十七年的沙丘,嬴政鞠躬尽瘁的那天晚上,赵高找到了李斯。赵高:老李啊,有件事我得和你通通气。嬴总去了,要我把最后的文件和公章交给嬴扶苏同志。现在文件还没有发出,我把它摆在胡亥同志那里,你看这文件发还是不发?现在情况比较特殊,太子的位置谁能上,就你我说了算。李斯:啊呀我的老赵同志!这事你问我干什么?这是严重违反组织人事制度的呀,出了事你我都负不起这个责任,赶快别说了,我只当没听见。赵高:好好,我不乱说。

    那接下来新的领导要到任了,人事上肯定有个变动——我这个人说话直你别介意啊——老蒙,蒙恬,有军功,有政治头脑,群众基础又好,又是嬴扶苏那条线上的人,老李你好好琢磨琢磨,你比他怎么样?李斯:平心而论,这几项我都及不上老蒙。老赵你批评得太对了……赵高:我负责宫廷内务工作少说也二十年了,看得比你多一些。

    凡是从丞相位置上被撸下来的人,没有活下来的。嬴总的二十个儿子你都清楚,嬴扶苏能力最强,一旦上位,那宰相的位置明摆着就是老蒙的,我是怕你等不到退休的那一天……而嬴胡亥同志不一样,早年他跟我学法,我对他比较了解。这个同志性格比较随和,平易近人,从来没有什么过失,而且一向对老同志特别尊重,我看他要是待在那个位置上,比谁都强。你好好考虑考虑……李斯:你不要再说了,我不同意!既然先帝已有安排,那就按先帝的意思办!

    这是原则问题,不是谁上谁不上的问题。在大是大非面前我们要把握住自己呀,老赵!赵高:老李呀老李!不要以为你这样做就很安全,要辩证地看待安危这个问题,你现在的处境很微妙,要是不早作决定,后悔来不及啊。李斯:我李斯本来是楚国上蔡的老百姓,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全靠先帝的培养,所以我决不能做对不起先帝的事。帝国把这么重大的权力交到我手上,是对我的信任,我一定会忠于职守,哪怕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你不要再说了,别把我牵连进去。……通常,话说到这个份上就算是谈崩了,一般人知趣的话就应该老老实实退出去,随后找根绳子吊死,免得今后被追查下狱,死得更惨。

    但赵高,不抛弃,不放弃。他是一个妖孽。他深知这场看上去温文尔雅的谈话其实是他与李斯之间你死我活的白刃战,谁先退缩,谁今后就死无葬身之地!所以他绝不能后退。在历史上,有的人掌控权力,有的人被权力掌控。李斯属于后者,这导致了他最后的悲剧。李斯属于试图去掌控权力最后却反被掌控的人,说白了就是玩火者**。他一心想做人上人,最后却发现自己所追求的东西远没有那么美好。

    我认为李斯一开始只是想改变自己卑微的命运而已,他的权力欲望是随着升官的步伐一步步扩张的。而李斯呢?他显然没有认识到这一点,他的态度虽然坚决,但最后却露了怯。李斯之所以反对,不是因为他铁骨铮铮,真的维护原则,而是在逃避,是为了不要“令斯得罪”,这才是他的真心话。

    这一信息,被赵高敏锐地捕捉到了,他接下去要做的,就是进攻,进攻,再进攻,直到李斯举白旗。赵高:老李!你要认清现在的形势!我给你透个底,胡亥事实上已经主持工作了,我们之所以找你谈,不是要争得你同意,是在挽救你!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是顺应时代潮流,还是站在历史的对立面,就看现在了。你怎么连这一点都看不出来呢!李斯动摇了:换太子,以前齐国、晋国、商纣王都做过,是有血的教训的!我要是这么做了,老赵你说我还是人吗?

    赵高:只要我们团结一致,什么困难都阻挡不了。你老李说不定还可以在丞相的位置上再进一步,封个侯爵……要是你现在认不清形势,我可是真的担心你今后会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李斯同志,你好好想一想吧。李斯此时感到压力无比巨大,他怎么也弄不明白,这个平日里看来无比恭顺老实的奴才,怎么会一下子变得如此大胆而且强硬。赵高的底牌究竟是什么?难道赵高早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难道赵高已经得到了其他重臣们的认可?难道赵高已经控制了护卫队的军权?难道赵高已经向自己举起了屠刀?李斯突然感到,站在自己面前的决不是赵高一个人,而是一张网,一张自己无论如何也挣不破的网!终于李斯崩溃了,他流下眼泪,自言自语:生逢乱世,不能以死尽忠,那就只能身不由己了……李斯被赵高绑上了他的黑车。也正是从这一刻起,李斯悲惨的结局就已经注定。

    以上对话意译自《史记李斯列传》,是这篇文章中最出彩的片段之一。之所以不直译原文,是因为我心中的一个长久的疑问:这么秘密的对话,百年后的司马迁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难道他们两人在密谋时,有史官在一旁记录?这实在太诡异了为不影响本帖的严谨性,特将《史记》中李斯与赵高的对话摘录如下:高乃谓丞相斯曰:“上崩,赐长子书,与丧会咸阳而立为嗣。书未行,今上崩,未有知者也。所赐长子书及符玺皆在胡亥所,定太子在君侯与高之口耳。事将何如?”斯曰:“安得亡国之言!此非人臣所当议也!”高曰:“君侯自料能孰与蒙恬?功高孰与蒙恬?谋远不失孰与蒙恬?

    无怨於天下孰与蒙恬?长子旧而信之孰与蒙恬?”斯曰:“此五者皆不及蒙恬,而君责之何深也?”高曰:“高固内官之厮役也,幸得以刀笔之文进入秦宫,管事二十馀年,未尝见秦免罢丞相功臣有封及二世者也,卒皆以诛亡。皇帝二十馀子,皆君之所知。长子刚毅而武勇,信人而奋士,即位必用蒙恬为丞相,君侯终不怀通侯之印归於乡里,明矣。高受诏教习胡亥,使学以法事数年矣,未尝见过失。慈仁笃厚,轻财重士,辩於心而诎於口,尽礼敬士,秦之诸子未有及此者,可以为嗣。君计而定之。”斯曰:“君其反位!斯奉主之诏,听天之命,何虑之可定也?”高曰:“安可危也,危可安也。安危不定,何以贵圣?”斯曰:“斯,上蔡闾巷布衣也,上幸擢为丞相,封为通侯,子孙皆至尊位重禄者,故将以存亡安危属臣也。岂可负哉!夫忠臣不避死而庶几,孝子不勤劳而见危,人臣各守其职而已矣。君其勿复言,将令斯得罪。”高曰:“盖闻圣人迁徙无常,就变而从时,见末而知本,观指而睹归。物固有之

    ,

    安得常法哉!方今天下之权命悬於胡亥,高能得志焉。且夫从外制中谓之惑,从下制上谓之贼。故秋霜降者草花落,水摇动者万物作,此必然之效也。君何见之晚?”斯曰:“吾闻晋易太子,三世不安;齐桓兄弟争位,身死为戮;纣杀亲戚,不听谏者,国为丘墟,遂危社稷:三者逆天,宗庙不血食。斯其犹人哉,安足为谋!”高曰:“上下合同,可以长久;中外若一,事无表里。

    君听臣之计,即长有封侯,世世称孤,必有乔松之寿,孔、墨之智。今释此而不从,祸及子孙,足以为寒心。善者因祸为福,君何处焉?”斯乃仰天而叹,垂泪太息曰:“嗟乎!独遭乱世,既以不能死,安讬命哉!”於是斯乃听高。

    反正,赵高成功了,他从此成为这个帝国事实上的领导人,但在眼下,还有一系列繁琐的事等着他去做。首先是保密工作。嬴政死了,还要表现得和他没死时一样,这是非常考验一个人演技的活。好在政治家都是好演员,李斯每天早上李斯照旧带着群臣在辒辆车前奏事,表情严肃认真,丝毫不像是在与空气说话;胡亥每天照旧请安,好像敬爱的父亲依然健在;赵高则要侍候皇帝的起居,每天端茶倒水送饭,比嬴政活着时更加殷勤。

    尤其是嬴政的尸首很快就开始腐败,气味难闻到令人作呕时,这些人还能色愈恭礼愈至,真的是很不容易。当然,最苦的差事留给了那些不知名的小宦官,他们得轮班待在车厢内“伺候”,并回答百官奏事,真的是生不如死。不久后,尸体腐烂的味道就越来越浓重,飘散到车厢之外。赵高急了,赶忙找人拉了一车鲍鱼来跟在辒辆车的后面,以臭掩臭,这才勉强糊弄过去。紧接着是第二个更棘手的问题,长子嬴扶苏,嬴政钦点的继承人,该怎么处理?

    当然是除掉!可怎么除掉?很难!在大臣眼里,扶苏是仁厚的君子。嬴政焚书坑儒,扶苏数次进谏,尽管最后被打发到边疆带兵锻炼,但却赢得了帝国官员们交口称赞。在百姓的眼里,扶苏更是耶稣基督。真实的扶苏或许并没有传说地那么好,只是由于百姓日子过得太苦,需要一个活下去的希望,好脾气的扶苏就被一步步捧到天上。老百姓把所有美好的愿望都赋予扶苏的身上,仿佛只要他一即位,天堂就会降临人间。官心,民心,都集于扶苏一人身上。更可怕的是,一个能凝聚军心的人,在一旁默默辅佐他。这个人,就是蒙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