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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干饭死神

    阴沨失算了,他以为月不开的厨房窗明几净,像刚揭开包装的摆设一样,根本不会用。没想到只是因为月不开擦得太干净了。

    阴沨有四五十年没来过阳间,地面上发生的大变革他都知晓,但人间美食在地府确实享用不到——从阳间进口新鲜的原材料比较困难,好东西经过重重审查送到阴沨面前的时候已经不像食物了,更像食物的尸体,一点食欲都没有了。

    月不开一说吃饭的事情,阴沨心里发痒。“您一死神吃什么吃?”他就怕听到别人说这种话,在阴间供职的时候也从来不好意思提“吃”,鬼中仙也是仙,仙子都是喝露水的,为了维持冷若寒山的面子,阴沨把自己约束得很紧。

    可现在不一样了,半小时三菜一汤,月不开动手很利索。芹菜炒肉,炝土豆丝,清蒸娃娃菜,木耳蛋花汤,都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家常菜,闻着味儿像极了傍晚走在小区里家家厨房飘出的香味,平平淡淡的,人间烟火的味道。

    看到阴沨起身去盛第四碗饭,月不开叼着筷子砸吧嘴,心想自己做菜倒也没好吃到这个地步吧?阴大人在地府亏嘴亏坏了?哪里是“恶鬼”,分明是“饿鬼”。

    “垫吧一口得了,晚上带你出去吃好的。”

    “嗯?”阴沨闻言眼中闪一下。

    “等晚上,阳光弱一点的时候,”月不开呷了口汤,修好的菱花格窗上飘落的灰尘在光里清晰可见,外面太亮了。

    阳光好的日子月不开一贯不出门,他是正儿八经的东方血统,跟吸血鬼那种洋玩意儿不搭边。

    他怕光,其实只是一双眼招子怕光,出门必带墨镜。但以月不开的身板样貌,平时戴口罩出门买个菜都会被当成明星出街,再加一副墨镜,实在太招摇了。

    阴沨吃完犯困,趴桌子上打盹,身子一仄歪直接瘫地上去了。月不开把他捞起来的时候感觉自己在捞一团没有骨头的猫,轻、软,液体一样。

    晚上出门的计划月不开昨晚失眠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其实他不想带阴沨一起去,他一个人就能搞定,没不要拖累阴大人。只是他没想到阴沨对“干饭”如此感兴趣。

    临出门前阴沨一抖袖子秒换一套校服似的白色运动装,穿古装出门太扎眼。他人高瘦,运动服松垮,穿起来像棵裹着厚雪的小松。他拉高运动服的拉链,竖起的衣领遮住大半截颈子。

    月不开多看了两眼,说:“阴大人不换个颜色?吃饭去,白的容易脏。”阴沨怼了他一个眼神:我乐意,你奈我何?

    等到了吃饭的地方,阴沨才明白月不开的提醒是什么意思——

    二人坐在南横胡同口小店门外露天的条凳上,没灯,屋檐下搭起的棚子上挂了两只通红的灯笼,飞蛾溺在灯罩里飞,光线随着扑棱的蛾翅变幻莫测。面前油浸浸的木桌上摆着一竹筒乌黑的筷子。

    阴沨深刻怀疑月不开对“带你出去吃好的”有天大的误会。

    胡同里静得很,除了沨、月二人之外,只有一位小店老板。那是个浓眉大眼、四方脸的汉子,剃了个讨喜的桃叶头,跟讲相声的似的。头发稍和胡子茬都染白霜,年纪应该不轻。

    他脸上被红灯笼照得诡异,时不时斜眼看来的二位客人,似乎不是很待见他们。

    月不开要酒,店家说没有别的酒,只有“二雷子”,也就是二锅头。店家问:“来两瓶?”

    这酒够醇的……月不开看阴沨不像能喝的样子,有些犹豫。

    店家嫌他磨叽,大老爷们儿点个酒也费劲,粗声道:“想当年康熙爷在位的时候,咱们这大前门源升号里净出好酒!醇而不烈,别地儿您可找不着这么正宗的。”

    月不开说:“那就来一瓶,一瓶就够。”

    “二锅头多少度?”阴沨好奇。

    月不开说:“50度?差不多。”

    阴沨转脸对店家说:“他一瓶,我三瓶。”

    还没开喝就已经叫上板了,阴沨在外面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那种性子,月不开被他逗乐了。店老板也挤眼睛看他,觉得阴沨是后生小子头一回上酒桌,拎不清自己几斤几两。

    月不开打趣:“阴大人您悠着点,您要是再倒路边儿,我可不扶。”

    “三瓶算少的,”阴沨说。

    阴间忘川孟婆处除了卖汤,百年前也曾拓展业务,开了一家分号专门卖酒,酒名“大冥糟烧”,堪称地狱版伏特加。后来那家分号倒闭了——被阴沨喝倒闭的。他不相信阳间的酒能比阴间酿出来的还要烈。

    “得嘞,四瓶二雷子!”店老板一扬手巾板,钻进店里忙活起来。他再从门槛迈步出来的时候,脸上两坨红晕。客人还没喝,老板先把自己喝高了!

    他端上来一粗瓷盆胡辣汤,还有碗脸大的不明食物。气味混杂浓郁,说不清是油味还是香味。上菜的时候脚步虚浮,那不明食物的汤汤水水险些泼到阴沨身上,好在他掐一道避水符及时躲开。

    身子躲开了,眼睛躲不开,碗里杂碎的肉块和炸豆腐在葱姜香菜沫中荡漾,红艳的灯笼光照下更显诡谲,阴沨看了背过脸想吐。

    阴曹地府黑绳大地狱里钳心、挖眼、刖足的刑罚人肉釜也是这么满满当当一锅,阴沨想不明白,好端端的阳间人怎么琢磨出这么阴间的吃法。

    “卤煮火烧,阴大人没吃过?看着埋汰,吃起来倍儿香,本来想请您尝尝的。”

    月不开给自己找台阶下,他没想到阴沨的反应这么强烈,果断把卤煮拨向自己这边,盛了碗胡辣汤推给他,“这个好,醋香,您吃这个。”

    店老板接下粗布短褂外面的围裙,用肩头的手巾板揩了揩手,蹲在台阶上乜斜阴沨和月不开,怎么瞧怎么别扭,尤其针对阴沨:二刈子面嫩,穿身白显自个儿干净?矫情!

    普通人的脸色在阴沨眼中和摊开的书本没什么两样,店老板所思所想他都能看个八九不离十。唯独月不开例外,阴沨读不出他在想什么,汤菜的热气和香气袅袅蒸腾,阻隔阴沨试探的目光。